作者註記:這篇是Mircale的番外。

他站在這邊,冷冷地看著一切,就像個旁觀者一樣。

他看著人們尖叫,看著人們憤怒,看著人們揮舞武器,看著人們驚愕倒下。他看到有人哭泣,有人狂笑,有人恐懼,有人無畏。

血染紅了消融的冰雪,在地上蜿蜒成一條朱色的河流,穿過無數個城鎮,浸染堆疊的屍首,匯集成一面暗黑的湖泊。灰黑的煙硝遮蓋天頂,於是白天變成了黑夜;烽火蔓延成絢爛七彩的煙火,於是夜晚轉成了白晝。

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應該屬於戰場的一部份,也不是沒有想過要成為成敗的關鍵,但到頭來他也只能站在煙硝與烽火之間,穿過黑夜與白晝交界,在這個絕對瘋狂的戰場,旁觀一切。

是的,他幾乎一直是個旁觀者,從小就是。

當父母爭執過後,他的父親會斥責他『總是給人添麻煩。』而母親則是責備他『當初要是沒有你就好了。』剛開始他不是很能明白,後來慢慢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建立在愛情的架構之上,有時只是單純的意外與甩不掉的責任,而「他」就是建立這個失敗家庭的主因。

一直到現在當他回憶起某個夜晚跪坐在角落親眼看見他的母親無視他的旁觀,以巫師的方式炸死他的父親,卻以麻瓜的方法吊死自己,已經成年的他還是會感覺像回到那一年,黑暗的牆角與顫抖的呼吸,恐懼與無助,無聲流下的眼淚鹹味以及自知不被需要與在乎。他是個旁觀者,永遠都是。

即使離開家庭在外求學這個事實仍然沒有任何改變。教室、宿舍、大廳或者湖畔,當抱著書本站在那裡,深黑的雙眸注視群聚的同儕時,他仍然是一個旁觀者。生活的瑣事或空泛的言談,突然爆裂的狂笑或毫無理由的笑鬧,無論是哪一種,永遠將他排除在外。他渴望成功與被重視,在課堂上舉手吸引教授注意,但回答錯誤時同學們嘲笑他,正確時同學們奚落他;他以良好的學習態度與成就期待受到矚目,但名列前茅時同學們排擠他,成績落後時同學們取笑他。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與眾不同,相較於異性他更偏愛同性;他沒料到的是吸引自己目光的,竟然會是最意想不到的那個男孩。與自身絕對的黑暗不同,那個黑髮灰眼珠的男孩代表的是絕對的明亮;與自身陰沈的表情不同,那男孩總是帶著豪放的笑容;與自身被迫的獨來獨往不同,那男孩永遠不缺乏陪伴的朋友。

當青春期的荷爾蒙開始在身上作祟,他期待能吸引的目光。過於油膩的皮膚長出不受歡迎的記號,他為自己製作治療的魔藥;留長頭髮,純黑自然地鋪在肩上,希望能中和過大的鼻子帶來的聚焦。但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修飾因為醜陋而被取笑的外表。在同儕們手臂互相糾纏開始成雙成對,他一個人獨佔夜晚的宿舍看著上方,讓自己隱藏在床的角落,想像那是什麼感覺。

所以當成年後的他站在夜行巷,手上捏著黑色布囊,向站在街角的那個金髮年輕男子開口講價時,他只是想知道被擁抱的滋味。他才知道原來人的懷抱是那麼溫暖,原來人的指尖是如此細膩,原來被撫摸頭髮的感覺叫做安心,原來不帶刺的軟言細語可以讓人微笑。但就像每個童話故事一樣,美好的魔法只能維持一個夜晚,當午夜的鐘聲響起,回到現實的他依舊是個孤獨的旁觀者。

沒有人會為他撿拾玻璃鞋。

那些人的伸手邀請是第一次真實地感覺被需要與在乎。就像求學時代的課堂上,他拼命投入,不計後果,執著表現,不顧是非。但說到底所謂的同伴不過是被拿來利用的籌碼,被踩著爭權的階梯,他們並不真正在乎,畢竟他們都是Slytherin。

那段時間他擁有過幾次短暫的激情,有過幾個擁在懷裡的,或被擁抱的溫暖。但之後他們總是這樣說的。

『你應該知道所謂的一夜情不過是一種情感的偽裝與慾望的發洩。我們提供給彼此需要的,沒有誰需要為誰負責。』

或者說,

『你一向獨立又堅強,但她不是。我不能讓她傷心。』

因此他穿著質料優良剪裁合宜的禮服,表現得有禮又得體,堅強又獨立,孤獨地站在那些人的喜宴上,當一個稱職的賓客。他旁觀,假裝漠不關心,婚姻的契約與永生永世的誓言,交換戒指與親吻,曾經的床伴找到他們生命中遺失的另一個部分。永恆,與愛。

他知道對某些人來說有些東西是永遠都無法擁有的。

當他的角色被另一個間諜揭露不得以來到之前的保護者提供的庇護所,他沒有想過會再度面對那個男人。他們的眼神交會,他想或許已經察覺到--外表構築起的巨大防衛城牆之後隱藏著的倉皇、無措、無處可逃,甚至絕望與無助--這令他難以忍受。他曾經想過再見面時,他必須要是勝過的,記住的會是他的成功,他要成為永遠甩不掉忘不掉的敵人。而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他想他這次是徹底失敗了。

坐在床鋪上,由窗邊居高臨下睥睨Sirius Black,他告訴自己毋須羨慕也毋須嫉妒。他並不是正在觀察對孩子們表現的由衷關懷,尚稱優良的變形技術,或者搶著替每一個人作菜與洗碗的友愛。他也沒被那些無拘束的大笑,眼角的笑紋,或優美的輪廓吸引。更別提從學生時代就開始,總是跟著狼人打轉,深灰中透露愛戀的雙眸。他讓自己輕視,不懂得隱藏情緒、過於感情用事、愚蠢、魯莽、衝動、大而化之、自作多情…他可以詳細說出所有的特質。

他並不需要那些,就如同過去的三十七年。他可以一個人過日子,一個人居住,一個人呼吸,一個人活著。在他的失敗導致失去一切之後,這個閣樓只是他的人生中的另一個囚室,而孤獨,則是他的生命裡不可分割的一部份。

他不需要同伴,或者任何多餘的情感。

那個早上決定離開海邊小屋的他正在想,他不要來自於的憐憫或同情;他不願意造成的困擾;他痛恨在狼人面前指責他的毫無用處,尤其無法容忍自己在的心裡是一個卑微的寄宿者。就像他的父親說的,『你總是給人惹麻煩。』

他抱住自從叛逃後就沒停止劇烈灼燒疼痛的手臂,知道逃不了多遠,因為背叛是最難以被忍受的罪孽。他在那個巷弄等待死神的鐮刀給予的悲憫,或者他一直在等待的就是這個永遠的解脫?

他不是一個宿命論者,也從沒有任何信仰,所有的成就都是靠自己努力爭取而來。但當為了他在街角出現,在之後也對他的身體產生反應時,他終於敢承認長久以來對他的渴望,就像是一直假裝的一切被挖掘開來。雖然臉埋在手臂裡,而另一隻手臂在燃燒;雖然因為太久沒做過而情緒緊張,他還是可以感覺到。肌膚相親、溫熱的呼吸、潮濕的掌心、慾望,還有激情。這是他第一次相信世界上有神祇的存在,或許他多少能得到某些想要的東西,或人。

之後坐在床上望著窗外回憶起那些過程時,他理智地告訴自己不要愚蠢,尤其經歷過那麼多之後。他知道他的容貌從沒有隨著年齡的增加而變得迷人,他知道他的性格從來不討人喜愛,他知道兩人間的默契建立在什麼條件下,他告訴自己要的只是轉移對疼痛的焦點。他不准自己表現出明顯的享受。

那就像是麻瓜的迷幻藥,它給予彷彿真實的鬆懈與舒適,愉悅與溫暖,但效果褪去回到現實之後,他擁抱的卻是更多的空虛與寂寥。但也像麻瓜的迷幻藥,即使知道那些都是假冒的感覺,他還是無度索求,無法自拔,直至沈淪。

或許節慶的夜晚真的會發生什麼奇蹟。聖誕節晚上他們做愛,面對面;他們親吻,柔軟而漫長。那一刻他竟然以為對他的感覺是真實的,他竟然以為他們是一對戀人。但奇蹟終究是奇蹟,當隔天醒來暗示昨晚曾說過的那些--假裝我們是朋友,今晚--他關在浴室裡恢復理智,不允許自己再提供任何可能被他拿來傷害自己的武器;當他站在庭院看著他與狼人的互動,他提醒自己那不過是另一場一夜情,另一場午夜的魔法,另一個偽裝的遊戲。

他早該知道他的人生裡沒有聖誕節。

他不是一個多愁善感或自怨自艾的男人,所以他不明白為什麼會一直想起這些不讓人愉快的事情,也不清楚為什麼當回憶起這些時竟會感覺如此憂鬱,好像一輩子都快樂不起來。他們告訴他,那是因為他現在正與催狂魔待在一起。

這讓他想起另外一些,深壓在心底不願意去回想的記憶。陰暗潮濕的囚室,以及其他。當肋骨被踢斷時他沒有哭叫,當腹部被重踩時也沒有;當臉頰遭受重複的掌摑時沒有啜泣,當飢餓過度時也沒有。但是當昔日的同伴用力扯住他的頭髮,一邊強迫掠奪他的身體,一邊以語言羞辱時,他無法抑制瘖啞的尖叫。他痛恨那些黑色的黑暗生物毫不保留地挖掘他想遺忘的一切。他希望能立刻死去。

然後他想到,他似乎早已死去。他記得催狂魔醜陋的臉以及嘴唇靠近自己,雖然嘗試掙扎但終究無法反抗而不由自主被吸往那個黑魔法生物的方向,原來這就是催狂魔之吻,他想。他學過這些,知道接下來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什麼,他的靈魂將永遠與這個醜陋的生物在一起,他將永遠卡在一生裡最恐怖的回憶中,直到世界末日都無法逃脫--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懲罰。

只是與預期的不同,突然間一隻巨大的銀白獵犬奔出,親吻他的催狂魔一瞬間消失,他被單獨留下。於是他回頭,看見。這一切都很荒誕不實,抱住他的身體,慟哭的模樣就像是真的很傷心。而另外一邊,則是兩邊人馬的壁壘分明。

他想或許不用急著往哪裡去,因為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裡,這個世界總是遺忘他,就連死亡也是。所以他站在這裡,冷冷地觀察著一切。他從沒有擁有過什麼,因而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他可以當一個絕對中立的旁觀者。

短暫的戰爭結束,空氣裡不再漂浮燒焦的臭味以及屍體的味道,無論戰敗者或戰勝者都回到他們該去的地方--監獄、死亡、家庭或情人的身旁,只剩下他仍在天地飄渺間遊蕩。他不是幽靈,沒有珠白色的身體,沒有任何人能感覺得到他;因為軀殼仍然活著,所以不算死亡。他永遠無法擁有一個完全的結束。

這是真正的寂寞,比他所經歷過的任何一種更難以承受。當他嘗試回憶過去時,卻發現什麼都不記得,只能想到那些可怕的記憶。父親的毆打、同學的欺凌、隧道及狼人、殺戮、天文塔及校長、囚室及拷打。聖誕節,以及聖誕節的隔天。

他飄懸在清亮的下弦月之下,穿梭在濃密的樹林之間,越過清晰的湖面波瀾,來到最熟悉的地方。他確定有人正在尋找他,而那或許正是他一直在追尋的。最後他站在地窖,的身後,旁觀。

他看見自己躺在床上,表情輕鬆且柔和,他看見坐在床邊,親吻他的手掌。替他的軀體擦澡,梳理他不油膩的黑色長髮,幫他的軀體翻身,對他的軀體說話。對他說話。他可以感覺那個男人在期望與失望之間徘徊--與他的一生一樣。那個男人輕觸他的臉龐,那個男人親吻他的嘴唇,那個男人撫摸他的頭髮,那個男人深灰色的雙眸深深地凝望他,為他朗誦浪漫的故事。他可以感覺,那個男人愛他,那個男人愛他,那個男人愛他。

而他知道自己也是。

這個想法出現的一瞬間,他剎時失去了知覺,這是在這個遊蕩狀況下的第一次。他想也許終於有某個神明聽見他的祈求,決定讓他得到永遠的解脫與安眠。當他恢復知覺,消失的那一些記憶開始排山倒海地回到他的腦海裡以致於一時之間無法承受。他喘氣,咳嗽,睫毛顫動,睜開雙眼,看見他。

雖然長久以來等待的一直是死亡,但他很高興自己能重新活著。就像現在,湖畔枝葉扶疏的櫸樹下,坐在地上雙腿伸直,正以誇張的語氣及手勢喋喋不休描述稍早與學生們之間的魁地奇競賽;而他躺在的腿上,閉上雙眼迎接穿過葉片間隙投下的亮白陽光。他想,並不是有些東西某些人永遠得不到,而是真正的契機還沒有出現,只要,耐心等待。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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