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在黃色警戒線內遊走,一會兒趴在地上,一會兒拿起放大鏡觀察,雷斯垂德在警戒線外搓手,焦躁不安。

「好了嗎,夏洛克。」雷斯垂德平均每30秒就問一次。

諮詢偵探不理睬,沈溺在犯罪現場的樂趣中。

「夏洛克!」

「沒錯,同一個兇手。」夏洛克總算滿意了,將放大鏡放回口袋,拉起警戒線走出圈圈外。「分屍手法比上一起更完美。」

「有什麼想法?」

「目前有五個。」夏洛克簡短說,明顯不想再多說。

雷斯垂德嘆口氣。「你已經看過屍體,我跟你兩不相欠,現在離開吧。」他緊張兮兮說。「別再插手,這件事已經不再是蘇格蘭場的管轄。」

若不是之前欠夏洛克太多人情,雷斯垂德不會發簡訊給對方,寧願看顧現場直到MI6的人來接手。這次的受害者表面上的身份是手機業務員,實際上是隸屬於特別單位的特務,屍首發現沒多久雷斯垂德就收到來自MI6的電話,要他別插手。他只是個基層的公務員,不是很想淌政治、間諜、特務這種混水。但其實雷斯垂德比任何人都瞭解,夏洛克總有一天會知道他隱瞞這個案子,接著他與蘇格蘭場就會永無寧日。老天在上,夏洛克.福爾摩斯雖然討人厭,蘇格蘭場確實需要他的意見。

「我坐計程車回去。」夏洛克對一台停下來的黑頭轎車咧嘴。「白痴到了。」

雷斯垂德雖然不是懂推理的天才,但以他跟福爾摩斯相處那麼久的經驗,也可以推論出後者正摩拳擦掌打算羞辱奪走他破案樂趣的政府官員。他決定這不是他可以阻止的結果,於是僅有輕嘆一口氣走向車子出來的黑西裝男人。

跟上一回一樣,MI6派來的是自稱為喬跟凱的兩個探員。都是笨蛋。夏洛克演繹著。這兩個人滿臉不悅,就像剛才有人跟他們宣布聖誕節永遠取消一般。雷斯垂德跟他們說著話,夏洛克靠了過去。

「我早說過你們抓錯人了。」夏洛克絲毫不想隱藏聲音裡的嘲弄。「就在你們兩個笨蛋一搭一唱恐嚇那個無辜的奴隸時,真正的兇手早已好整以暇殺了另一個特務。我真不明白你們怎能容許自己去做那種嚴刑逼供浪費時間的蠢事。」

「你在這裡做什麼。」其中一個,凱,恨恨地說。「不是說過不要插手了嗎?」

「他不願意認罪一定讓你氣得要死。」夏洛克無視對方一目了然的怒意,淺色的眼睛快速瞥視凱的手與鞋子。「你對他又打又踢,喔,還威脅要拔他的牙齒。」

那探員憤恨的表情中多了一點疑惑。「你怎麼知道?」他大概沒想到自己會大聲提出心中的疑問,說完這句話立刻咬住牙齒。

夏洛克傲慢地開口。「你的鞋子上黏有毛屑,材質與三天前華生醫生身上穿的套頭毛衣相同;指甲裡有血跡,代表甩他巴掌的時候也劃破他的臉頰。你的虎口有壓痕,代表曾用力握著某樣金屬工具,而你的情緒說明即使經過連續兩天的疲勞轟炸仍沒得到想要的結果,因此計畫要用更讓人恐懼的威脅。你認定那奴隸在說謊,所以一定是威脅要拔他的牙,手上老虎鉗造成的壓痕以及手指上的咬痕證明了這個。」他嘲弄地一笑。「他咬了你一口是嗎?」

MI6的探員表情稱得上精彩,舉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滾開。」他說。

「夏洛克回去吧。」雷斯垂德在偵探身邊沒什麼說服力地勸說,接著他放低音量。「我已經叫人送現場的照片回去蘇格蘭場,如果你想調查……」

夏洛克動作誇張地轉了半個身面對探長,嘴上掛著刻意的假笑。「我搭你們的車過去。」他大聲宣佈。

雷斯垂德鬆一口氣,對他的組員做了個手勢。

夏洛克在雷斯垂德的辦公室研究所有的照片,雖然沒有現場目睹來得清楚,仍能讓他想通某些事。他在裡頭多待了些時間,順便擅自借了些日後也許用得上的東西,離去時不忘有禮貌地幫雷斯垂德關門。

他習慣性環視整個警局,暗自演繹現場每個人的生平與日常。誰跟誰有曖昧、哪個人去摸魚了、剛被送來的竊賊其實只是個倒楣的路人…...諸如此類只有他能洞悉,而旁人不知所以的秘密。夏洛克向設立在整個辦公區域角落的奴隸管理局臨時辦事處望去,一如以往看見裡頭的椅子上坐了幾個被抓回的逃跑奴隸,正等待他們的主人失物招領。那些奴隸們緊縮著身子,有的咬手指,有的抖腳,緊張的肢體語言不言而喻。

除了其中一位。

夏洛克認出那個是被MI6當作探員殺手帶回去審問的約翰.華生,坐在整排的最後一個。他身上穿的不再是三天前那件領子高得讓人印象深刻的毛衣,而是一般常給奴隸穿的素色圓領T恤,露出來的頸子上有一圈顯眼的紅色壓痕。臉上的瘀痕證明偵探早先對MI6探員的推理完全正確。華生此時正挺直背脊,側頭看著臨時辦事處辦公區的其中一張桌子。那裡坐一個滿身橫肉的棕髮男人,鼻子貼在桌上振筆疾飛,接著丟下手上的筆,將填寫的文件推給辦事員。棕髮男人起身走向華生醫生,後者站了起來面對足比他高了一個頭的男人,卻避開了視線接觸,身體也畏縮了一下。

那男人重重揮了約翰一拳讓他倒在地上,辦公桌後的辦事員站了起來。接著那男人在約翰的腹部踢了兩腳,大聲叱喝,即使隔著隔音玻璃,夏洛克仍能聽見裡頭傳出的咒罵。

「狗娘養的雜種,你他媽嫌活太久嗎?」

辦事員勸說了幾句話,那男人終於住口,在他的奴隸頭上吐一口痰,彎下腰在約翰的脖子上銬一個金屬圈,用力扯動連繫的鐵鍊強拉約翰起身,走出管理局的辦事處。約翰被扯著頸子一跛一跛奮力跟上,整個過程都低著頭沒看周遭一眼。夏洛克走向兩人,直接擋在滿身橫肉的男人面前。

「別擋路。」那男人說。

「夏洛克.福爾摩斯。」夏洛克的臉上堆起做作的假笑。「你是?」

男人面露懷疑,但仍然介紹了自己。「麥可.波克。」

「波克先生。」夏洛克微微點頭,杏仁形狀的眼睛上下觀察對方。「我需要一個助手,最好有醫療背景,不如別浪廢時間,我們現在就回辦事處填轉讓文件。」

麥可.波克長滿橫肉的臉上先是一片疑惑,經過比夏洛克預期更久的時間之後才恍然大悟對方提議什麼。他橫眉豎目滿臉漲紅。「你說什麼?我沒有打算要賣掉約翰。」他一邊說,一邊扯動手上的金屬鍊,位於波克先生身後的約翰踉踉蹌蹌前進,但沒靠得太近,明顯正盡力與他的主人保持距離。

「現在不適合說謊,波克先生。」偵探收起虛假的笑容。「你很需要錢,華生醫生大概是你手頭上唯一值錢的貨品。」

波克臉頰上的肉顫動著。「胡說八道。」他怒斥,警惕地看了看周遭的人。

夏洛克抿起嘴沉默一陣後輕吸一口氣。「你擁有一處屠宰場,波克先生,由穿著看得出來在地方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開始劈哩啪啦快速說。「但身上這件西裝外套的袖口有縫補的痕跡,褲腳也磨損了,代表你沒有多餘的錢添購新的行頭。你的手腕有一圈白色痕跡,代表曾經帶著手錶,由形狀與尺寸來看價值不斐,也許是勞力士。但到這種可以炫耀財富的政府單位卻沒戴它,所以是典當了。你的皮鞋黯淡很久沒打蠟,邊緣有柏油的顆粒,因為你省下計程車錢從地鐵站走過來,臉上的汗跡證明這一點。而且你是在拍賣場弄丟約翰,不是計畫賣掉他難道只是去散步嗎?」

「我要賣掉他是因為他是個瑕疵品!」波克反駁。「他們說他的傷已經痊癒,但他才來一個月,不到一個月,沒病沒痛莫名其妙腿就跛了,什麼都不能做,我要這樣一個殘廢做什麼?」

夏洛克以手指撫摸自己的嘴唇。「你知道是什麼造成他的心因性跛足。你的妻子對此很不高興吧,波克先生。」夏洛克沒有看站在波克後頭的約翰卻仍能感覺到醫生的侷促不安。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波克說。

「你當然知道。」偵探面無表情地敘述。「讓我這樣說吧,約翰機伶又強壯,即使因為戰爭受過傷,對屠宰場而言仍是個得力的助手。他還是個醫生,無論要充當你的孩子的家庭教師或者你們的私人醫生都很有用。你當初從國防部那裡沒花多少錢就得到這樣一個好幫手,有什麼理由才過了三個月後就要轉手?如果是因為他的跛足,早在發生時就該轉手,畢竟你是個生意人。但是你沒有,反而多留了他兩個月,直到你的妻子發現你對他做的齷齪事。你上教堂,波克先生。身為當地著名的士紳,你每週都捐獻。你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你的醜事,對教堂而言那完全不能被接受。」

屠夫張開口像要說什麼,但很快又閉上。「這沒有什麼。」他低語。「很多人都這樣做。」

「但是你無法承受被發現的後果,經濟狀況也越來越吃緊。別再否認了,波克先生,你的智商沒到那種程度。」

波克握緊拳頭狠狠瞪視這個修長的男人。「他已經有買主了。」他說,而約翰的臉上現在一點兒血色也沒有了。

「六個月前的買主嗎?」夏洛克柔聲說。「在經歷逃跑事件之後我不確定他們現在是否仍有興趣。而且我不太建議你繼續做那筆交易,大家會怎麼看待像你這樣虔誠的教徒卻跟應召站打交道呢?他們會在你身後說閒話。而你的妻子,恐怕會更不高興。不用浪費時間考慮,這裡不像拍賣場需要抽成,你可以實拿實得。」

波克的手掌張開又握拳,反覆幾次之後終於下定決心。「一萬英磅。」他說。

夏洛克揚起了眉毛。「一萬英鎊?波克先生。」他感嘆般地搖搖頭。「我們都知道一個被押上逃亡紀錄的奴隸在市場上只剩不到基本價的一成。」

「那麼,八千英鎊?」

「他受過傷,腿還瘸了。」

「五千?」波克小聲且猶豫地說。

「三千英鎊。這已經比拍賣場那裡願意出的高很多了。」夏洛克完全不理睬對方是否接受,轉身走向管理局的臨時辦公處。「來吧,讓我們完成這些。」

波克沒繼續講價也沒抗議,似乎很高興能丟掉這個燙手山芋。他用力地在文件上簽名,夏洛克在對方的簽名底下加上他的。完成所有的手續之後波克遞交手上的金屬鏈。「拿去,他是你的了。」

約翰的新主人沒接手。「打開它。」他反而說。

屠夫的臉幾乎皺成一團。「你確定?上一回他就是這樣跑走的。」

「這裡是警局,我不認為以他的跛足能夠跑多遠。」夏洛克的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約翰.華生的臉上,後者從頭至尾都睜大眼睛盯著他。「就算他逃走,我也找得回來。」

約翰大概想起上一次自己是怎樣落在這個人手上,他移開了視線。「好吧,別說我沒警告你。」波克說,動手開啟掛在奴隸脖子上的金屬圈,用力推了一把。「過去你的新主人那邊,你這骯髒的東西。」

約翰越過肩膀怒目而視,走到夏洛克面前。夏洛克面無表情只有對他簡短點個頭,關注又回到屠夫的身上。「不需要花太多智商任何人都能從你脖子上的黑癬跟身上的味道演繹出你才是這裡最骯髒的那一個。」

「你,你說什麼?」屠夫氣急敗壞哇哇大叫。「他是個奴隸,也就是說連他的影子都是髒的!」

「因為光的直線前進受到阻礙物才會形成影子,影子不是物質所以沒有髒的可能性,這種簡單的物理學連蘇格蘭場智商最低的法醫安德森都清楚,別大聲嚷嚷讓全部的人都知道你沒有讀過小學。」夏洛克語氣漠然敘述著,之後沒再理睬滿臉通紅的屠夫,直接轉身走出辦事處門外。「約翰,」他說,根本沒在意另一個男人是否跟上。「我住在貝克街221B號,那裡離地鐵站出口有一點距離,搭計程車比較方便。」

被以三千英鎊低價售出的約翰.華生臉上依舊帶著驚訝與迷惘,即使如此仍盡量邁開跛足的步伐跟上。夏洛克走到蘇格蘭場的主辦公區,幾乎所有的警員們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驚駭地盯著他瞧。多那文是第一個開口,雖然聲音透露不確定。

「真的嗎怪胎,你買了一個奴隸?」

「華生醫生是很好的助手。」夏洛克冷淡說。「你看過他的本事。」

女警笑了。「喔是,他給你的那一拳讓我印象深刻。」

聽見多那文的話跟在後頭的醫生身體僵了一下,只是他的新主人沒有多做回應,也沒看其他人任何一眼,自顧往外走。約翰揪緊眉頭也很快一瘸一拐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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