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貝克街的第二天,約翰就發現倉庫裡那西裝男人所說的,關於夏洛克為了尋求刺激可以連命都不要是什麼意思。

他那時在整理起居室,為亂扔在地板上的東西分門別類,夏洛克在廚房做實驗。倫敦難得出現太陽,約翰將矮几搬到窗戶前,所有的椅墊拍鬆後在上頭排排站曬太陽。完成一部份工作他站在窗前拉伸全身肌肉,在想剩下的整理工作晚一點再進行不曉得夏洛克會不會介意。於是他轉過身,從起居室的這一角遙望至廚房那一角。

夏洛克在廚房桌上擺放了一支價值匪淺的顯微鏡,雙眼正專注研究載玻片上的不知道什麼東西。似乎是人類肝臟切片,約翰依稀聽見對方的喃喃自語。除了顯微鏡,桌上擺滿了瓶瓶罐罐,其中一瓶約翰深度懷疑放的是人類眼珠。他觀察自己的主人希臘神話人物般優美的側臉稜線,不安分的黑色卷毛落在眼睛旁,長長的睫毛因為眼珠的移動而陣陣擺盪。

約翰看得呆住。

「你有話要說?」夏洛克沒移開對顯微鏡的關注。

約翰嚇了一跳,臉上一片燥熱。他尷尬地別過臉,隨意拍打桌上的椅墊。「我在想中午要煮什麼。」

「別這麼無聊,腦袋不是用來做這些事的。」夏洛克厭煩地說。

「我還想得在哈德森太太發現前丟掉冰箱裡的頭顱。糖罐子裡裝的人類手指甲跟鹽罐子裡裝的人類腳指甲應該屬於一般垃圾。以及要把那張桌子分成兩區,一區給你做實驗,另一區用作正常用途。」

夏洛克總算抬起頭了。一對顏色詭秘的眼珠靜悄悄審視著背對窗戶的矮個子男人,似乎正在探究對方腦袋裡真正的想法。

「你敢丟掉頭顱跟指甲。」終於夏洛克以不怎麼具威脅性的語氣威脅他的奴隸。「我就……」

「你就怎麼樣?。」約翰挑釁地抬高下巴。

夏洛克噘起嘴,腦袋歪向右邊。「有意思。」他說。「你在試著激怒我。」

約翰的嘴微微張開,又閉上,再張開。「我怎麼敢。」他口是心非地說。「我只是想整理廚房讓它變得正常一點。」

「正常很無聊。」偵探說。

夏洛克站起走向窗前的男人,直到踏進對方的私人領域,居高臨下盯著看。約翰的兩手僵硬地在身側微微握拳,胸膛挺起,兩隻海藍色的眼睛直直反視回去。

「你說要丟掉我的實驗物品時,眼神左右飄移,代表你不是真心想那樣做。」夏洛克低沈如蜂蜜般的嗓音對約翰開口。「我提到不准你丟東西時你畏縮了一下,但仍意圖誘使我說出真正的恐嚇。而且,約翰,你的表情非常豐富,完全藏不住秘密。你想激怒我,為了什麼?」

約翰的喉頭滾動,因為被說得正著而臉頰發燙。「你想太多了。」他否認。

夏洛克瞇起雙眼,從頭到腳審視醫生。「你希望我懲罰你,但你不是被虐狂。所以你一定有目的。」

約翰的呼吸更加急促,他想著該如何避免不小心說出真正的想法。因為你早上一邊吃我製作的早餐一邊評論吃早餐是浪費時間時是那麼可愛;因為你為我解釋牆上那些分屍照片所透露的細節時專注得如此迷人;因為你跟我對話的方式就好像我真的是一般人民而不是某個在脖子上烙印的殺人犯後代;因為我不要你繼續假裝對我友好,然後在我陷得更深之前,戳破我的幻想,將我從人間踹進地獄。所以快一點,快一點露出真面目。

「呃。」約翰說。「我一直都是有話直說。」他忍著沒在尾端加上問號。

夏洛克顯然不相信約翰的說詞,慶幸的是此時他的手機響起訊息音。偵探抽出手機,約翰觀察對方的表情由於閱讀訊息而從沈悶變得明亮。

「太好了。」夏洛克語氣雀躍。「有兇殺案。」

約翰不明白發生兇殺案有什麼好。正常人的反應不是應該恐慌或者害怕或者悲痛嗎?話說回來,面前的這個人剛剛才宣稱正常很無聊不是嗎?

看著對方穿上大衣,約翰不被察覺地輕吐一口氣。「那麼,你晚上會回來嗎?」他問。「我要準備晚餐還是……」

「不要滿腦子都是晚餐家事這種無聊想法。」夏洛克粗魯地打斷。「整理一下,雷斯垂德希望我們快一點過去。」

約翰正想告訴另一個男人晚餐與家事與達成主人任何命令正是他被期望該做的工作,也正是對方買下自己的目的時,腦細胞忽然理解夏洛克所說的後半段。他慢慢睜大雙眼。

「我們?但是我……」

夏洛克已經迫不及待抓起約翰掛在門邊衣架上的外套——昨天新買的——七手八腳幫著他穿上。約翰的頭腦一片凌亂,只能配合著拉整衣服,沒發現主人幫奴隸著裝是完全荒謬的事。然後他盡其可能邁開跛足跟上夏洛克匆匆忙忙的大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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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計程車下來立刻有一位銀白髮色的男人走上前迎接。約翰認得這個人,下命令逮捕自己的警官。他不太確定地看了看走在身側的夏洛克。

「夏洛克。」那警官聽起來鬆了一口氣。「你終於……」然後警官的視線放在約翰身上,臉上盡是不可思議。「你,你怎麼?你不能。你不能帶你的奴隸到犯罪現場。」

「約翰是我的助手。」夏洛克說得就好像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約翰,這是雷斯垂德探長,雷斯垂德,這是約翰。」他隨意地介紹了下。「屍體在哪裡?」

「你什麼時候需要助手了?」雷斯垂德依然擋在黃色警戒線前。「而且看在老天的份上,夏洛克。他是一個奴隸。」

「約翰是醫生,可以幫忙檢驗屍體。」

「安德森才是法醫。」

「安德森是白癡。」偵探極盡不屑說。「現在讓一讓,我要看屍體。」

現在雷斯垂德身後多了幾個警員,其中一個深膚色的女警,當初給約翰上銬的那個,臉上的不滿幾乎要溢出來。

「怪胎。」那女警說,約翰後來才發現對方在稱呼夏洛克。「你居然把奴隸帶來了?這裡可是犯罪現場啊。雷斯垂德,我就跟你說總有一天怪胎會給你惹上麻煩的。」

另一個有些獐頭鼠目的男人,身上穿著藍色隔離衣,兩手交叉在胸前,一臉嫌惡的模樣看著他們兩個。「你把他帶來是想激起他基因裡的犯罪分子嗎?好歹給他上條鍊子,要是他在犯罪現場發作起來怎麼辦。」

「閉嘴,安德森。你拉低了整個現場的智商。」夏洛克厭惡地說。

這些對話讓約翰不舒服,即使他一直都被這樣提醒著自己血液裡淌流的是可鄙的罪犯基因。他不安地挪動雙腳。「我可以待在那邊的角落,夏洛克。」當聽見約翰直呼他的主人的教名時那個被稱為安德森的法醫眉毛都要豎進頭髮裡了。「如果不方便……」

「別可笑了,約翰。」夏洛克說,閃身略過雷斯垂德身邊拉起警戒線鑽了過去。「過來。」他沒放下警戒線。

約翰只稍微驚奇了一下立即樂意服從這命令,穿過夏洛克為他拉高的分隔線走到較高的男人身邊,沈浸在待在對方身旁時奇怪地提供給自己的安全感。他拉直背脊正視那些反對的警官們,臉上露出適宜的禮貌微笑。

他無法忽略此刻夏洛克帶給他的勝利。

這是一幢平凡的兩層樓房,由外觀來看是這樣。然而裡頭雜亂擁擠的程度只使得約翰想起一個叫做垃圾場的地方,比他初見的貝克街221B更誇張。房子的每個位置都堆滿東西,直達天花板。生活用品、衣物、空紙盒、紙袋、尚未拆封的聖誕禮物……約翰依稀想起在身心科實習時曾經參與過的一個病例。

雷斯垂德顯然已經放棄說服偵探別讓約翰進入現場的努力,跟在兩人身後,邊走邊講述狀況。

「屋主是愛麗莎.麥格,兩年前離婚,她的前夫搬離這裡之後她開始在屋裡累積東西。今天早上社工來拜訪意外發現第一具屍體,我們又陸續找到另兩具。分別為屋主十八歲的女兒、十五歲的女兒以及十歲的兒子。」探長在這裡嘆一口氣。「我們粗估兇手是麥格,但是她歇斯底里堅持否認。如果你能找到給她定罪的證據……」

「三具屍體?」夏洛克停下腳步興奮地問,雙眼慴摺生光。「喔,太美好了。連環殺手。同樣棄屍地點。太美好了。」

約翰皺緊眉頭,不可置信看著他幾乎手舞足蹈的主人。是的,他大約理解夏洛克跟一般人不同。但是基督啊,這裡有三個孩子失去生命還有一位精神狀態不穩的嫌疑犯母親,而夏洛克居然覺得這很有趣?

「天啊,夏洛克。他們被可能是自己的母親殘忍地謀殺了。」約翰忍不住說。「這一點都不有趣。」

「對,可能是還不夠。」夏洛克顯然會錯意。「能證明真的是她將會更有意思。如果不是母親幹的而另外有人,那就是聖誕節了。」

「聖誕節,什麼鬼……噢,夏洛克。」約翰的迷惑轉為理解,一股淡淡的火氣隴罩住他。「有一個孩子甚至才十歲。」他說。

夏洛克停止對周遭環境的觀察看往約翰。「你是想告訴我小孩子的生命比成年人珍貴嗎?」

「不,我只是想提醒你有一個母親失去了三個孩子還跟他們的屍體住了好多天,你這樣幸災樂禍的態度,」約翰提高音調責難。「不是很適當。」

與早上不同,這一次他可沒有故意惹火夏洛克。夏洛克的觀念與約翰的道德觀完全衝突,他就是無法忍住說出這些批判。約翰紅著臉雙眼圓睜,怒氣沖沖瞪著比他高的男人。

夏洛克看著約翰好像第一天才認識他。「所以你覺得我只要表現出悲痛莫名那三個孩子就會復活?」

「當然不可能。」約翰咬牙切齒說。「但是……」

「那麼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在那種無聊的事情上?」夏洛克雙手做了個動作,不再理他注意力轉到探長身上。「給我一個小時。」

整個對話雷斯垂德都沒停止目瞪口呆盯著約翰,當聽到偵探的要求時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最多十分鐘。等會兒有一批人要來清理現場,看看這裡一團亂。」

「就是這樣才能好好藏住屍體啊。」夏洛克回嘴,似乎覺得在一棟垃圾屋裡埋藏屍體是個聰明的主意。

約翰忽略疼痛的腿緩慢蹲在夏洛克身後,時而聽從指示幫著檢查死者。他可以感覺雷斯垂德始終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一方面覺得有些扭捏,一方面卻為了能夠近身觀察夏洛克工作而高興。對,他剛剛才因為夏洛克對命案的態度而有些發火,但當看見偵探整個人趴在屍體上頭一絲不茍檢查;聽見偵探說出第一句演繹時立刻被深深吸引住。他早就知道夏洛克在這方面是個天才,根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經驗。但實際看到那些是如何發生又是不同的感受。

看起來是重擊實際上由死者的手指判斷出是砷中毒可能是老鼠藥他的鞋子說明兇手身高大約六呎右撇子……夏洛克說話間幾乎沒有換氣,而約翰完全看不出來為什麼從一個十歲小男孩的球鞋可以推測出兇嫌的身高跟慣用手。然而這對約翰並不造成任何困擾,他不再觀看屍體反而一眨也不眨讓目光黏在夏洛克急速開合的雙唇,然後滿腦子想的都是這男人真是他媽的性感

「真驚人。」約翰不自覺讓心裡的讚嘆溜出口。「完美至極。」

夏洛克稍微暫停,原本尖銳又冷酷的眼神裡多了一絲奇異的溫暖。「你知道你大聲說出來了嗎?」他問。

約翰臉紅。「喔,真的嗎?真抱歉。」他低聲說。「我會注意。」

「不,不用。」偵探現在的害羞有些明顯了。「那樣……很好。」

約翰忍不住微笑。他的主人就像個小孩,需要讚美的天才兒童。約翰不介意提供那些。毋需刻意逢迎拍馬,他發自內心為夏洛克讚嘆。

檢查完三個孩子的屍首後夏洛克起身,修長的手指隨性打理脖子上的羊毛圍巾。「比我以為的更無聊。母親不是兇手。你要找的是一個身高六呎體重14英石髮色棕色有潔癖的男人。他可能有槍。」

說完這些的偵探也不等待雷斯垂德的回應便頭也不回大步走往屋外,約翰七手八腳慌忙跟上,臨走前不忘對探長道歉地笑笑。

「真抱歉。他的意思是請您小心以及再見。」約翰溫和地說。

「約翰。」雷斯垂德叫住匆忙的奴隸。

約翰停步,有點緊張望了望越走越遠的偵探。「是,先生。」

雷斯垂德凝視他,原本屬於執法者的那種嚴厲與不近人情已經融化。「很高興認識你,約翰。」他說。

約翰迷惘地動了下眼珠。「是,先生。我,我也是很榮幸能跟您說上話。」

「葛瑞格。」

矮小的男人張開雙唇,震驚著。「先生?」

「那是我的名字。」雷斯垂德平靜地說。

「葛瑞格。」約翰小心地吐出這個單字。

「陪伴他,約翰。」葛瑞格說。「或許你就是他需要的那個人。」

約翰不明白探長這些話指的是像夏洛克這樣生活習性差勁的人的確需要一個奴隸照料,還是另有意含,但他喜歡對方說話的方式。約翰露出真誠的笑容,對探長頷首。

「當然,葛瑞格。這正是我打算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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