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一瘸一拐離開犯罪現場以及除了雷斯垂德之外其他人充滿敵意的眼神,只來得及看見夏洛克消失在轉角的一片衣擺。他深吸一口氣加速腳步,步行變成小跑,小跑變成快跑,沒注意到自己的雙足平穩,滿腦子只想著跟上,快跟上。

夏洛克對這裡的巷子熟悉得就像自己家一樣。他急匆匆小跑,偶爾停下觀察路邊的不知道什麼東西又很快離開。約翰很努力但仍跟不上對方的長腿,最後他發現自己站在一棟古老的廢棄工廠前,而夏洛克早已失去蹤影。

「該死的。」約翰大聲喘氣咬牙切齒。

他放輕腳步進入那工廠,被眼前錯綜複雜的動線驚呆。好幾個門,門後又是好多個方向,約翰無法判別夏洛克進入哪一個,以及進來這裡的目的。直覺告訴約翰得快一點找到他的主人,有事即將發生。也許是很不好的事。

他穿過左邊數來第一個,然後裡頭的左邊第一個;在老舊的地板與管線之間小跑,伸長脖子看進每一個隔間。大量的灰塵在空氣裡飛揚引得約翰連續打了幾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約翰走訪了一樓的所有房間,沒發現夏洛克。他沒放棄,繼續往工廠二樓前進。

二樓像是工廠的辦公室,約翰在某些轉角看到明顯鞋印。他順著那些痕跡走,隱約之間聽見有人在說話,他仔細聆聽,朝聲音的來源靠近。穿過好幾個不同的空間之後,約翰站在一扇緊閉的門前。聲音正是由裡頭傳出。

那扇門沒有玻璃窗可以往裡觀看,門片有些生鏽。約翰想起在阿富汗發生的某些事故,醫學與軍事訓練而成的謹慎阻止他冒然開門。他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傾聽,試著分辨裡頭的人正說些什麼。

他沒聽清楚太多,但夏洛克聲線優雅的嗓音不會認錯。夏洛克正說著什麼愚蠢、自以為聰明、大腦駑鈍等羞辱性言詞;另一個的聲音較大,大多是低級粗口以及反覆的恐嚇。

「閉嘴!再說我真的會開槍。」約翰聽見另一個聲音說。

「用槍很無聊,雖然老鼠藥也不是什麼精緻的手法。」夏洛克聽起來一點兒都不害怕。「即使將屍體藏在囤積狂的家中是有一點創意,但仍然不夠高明。」

約翰退開一步,試想裡頭的情況。那個大聲恐嚇的應該就是夏洛克所說的身高六呎體重14石的兇嫌,由渾厚的聲音猜測對方的體積很大。那人威脅著要開槍,有可能夏洛克正被一把槍指住,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約翰左右張望尋找可以用作武器的工具,什麼都沒發現。抬頭往上,約翰對老舊的中央空調管路露出堅毅的表情。

他很感謝自己的身高比英國男人的平均身高矮,沒什麼大魚大肉的機會讓他的體態纖瘦。約翰脫掉身上笨重的外套以及毛衣,踩上一張只剩三隻腳的舊辦公桌,靈巧地鑽進冷氣管路,輕手輕腳往夏洛克所在的辦公間爬去。他咬住下唇,深藍色的眼睛專注盯著前方狹窄的通路,避免發出任何聲音。汗水順著額頭流進雙眼,約翰用力眨眼擠去酸澀的刺痛。腎上腺素充斥在血液裡,就像回到阿富汗的戰場上進行艱困的任務那樣刺激。他得負責背著沈重的醫藥箱穿越砲火隆隆,在壕溝裡為受傷的弟兄止血,包紮,注射。子彈穿過他的頭頂,受傷的軍人們躺在滾滾黃沙裡,看見約翰時流露出喜悅與希望。約翰會握住他們的手,以醫生的方式溫言安慰;他們會喃喃感謝他,接受他——一個奴隸——的照料。

令人興奮。

對話的聲音越來越大,約翰透過冷氣孔往下看,眼前的景象證實他的猜測,或許更糟。夏洛克坐在地上,另一個站著的男人離他很近,手上的槍貼在偵探的額頭上。兩個人臉上都掛了彩,顯然曾有過激烈的扭打。約翰比較擔心的是夏洛克不自然垂放在膝蓋上的左手,似乎有脫臼的跡象。至於另一個陌生男人的頭頂冒出來的大量鮮血在華生醫生眼裡反而比較不嚴重。

夏洛克還在說個不停,炫耀他是如何發現對方才是作案的兇手,如何利用現場的跡證追蹤到對方,要是依靠蘇格蘭場那群笨蛋大概永遠破不了案……等。約翰覺得夏洛克簡直就是在邀請那謀殺小孩的兇手往他腦袋來一槍。

為了這一刻的刺激,夏洛克可以連命都不要。

約翰爬到兇手正上方,那裡恰巧有一個冷氣孔洞。他慢慢移開冷氣出孔蓋,沒發出半點聲音。底下的兩個人音量越來越大,就算約翰發出點聲響大概也沒人聽到。他丈量距離,在腦海裡模擬該如何做才能夠制住歹徒又不會傷及他的主人。軍隊受訓過的搏擊技巧因為很少施展所以有些生疏,但約翰一向有很好的運動細胞,他想他可以駕馭這個。

約翰的兩手抓住管路的方形出口兩側,讓自己坐在出口邊緣,接著強勁的臂力使力撐住,在雙足往下前大喝一聲引開兇手的注意。

「喂!」約翰大叫。

廠房裡對峙的兩人同時往上看,約翰抓準這一刻躍下,直挺挺坐在兇手肩上,兩人一同跌在地上,右腳一勾扯開對方拿槍的那隻手,彎曲身子抱住對方的頭顱。與此同時夏洛克在地上翻了個身,左足狠狠踢上那人的腰。殺人兇手驚叫,手指扣下扳機。

巨大的槍響在這久無人煙的工廠裡迴盪,接著是手槍被踢得滑出去的喀啦聲。六呎高的男人被五呎七的約翰緊緊壓在底下,脖子讓約翰的手臂勾住。他滿臉漲紅雙眼凸出大叫大嚷,沒多久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整個身軀軟了下來。約翰鬆開手看也沒看那人一眼,而是慌慌張張爬向仰坐在旁邊的夏洛克。

「你受傷了嗎?」約翰的手指附在夏洛克頸子的動脈上檢查脈搏,觀察對方的眼睛。「深呼吸,夏洛克,深呼吸。剛才那一槍打中你了嗎?」

夏洛克搖頭,一雙淡色的眼睛震驚地看著正檢查他的金髮男人。在約翰認識夏洛克以來,第一次看見對方說不出話。

「他死了嗎?」終於夏洛克問。

「不,昏過去了。我沒下重手。」約翰頭也不抬,舉起夏洛克脫臼的那隻手。「這會有點痛,忍耐一下。」

夏洛克沒鬆開視線,甚至在約翰幫他把肩膀推回正確的位置時眼睛都沒眨。他看著約翰的眼神,就好像那是一頭新發現的生物。「你,你剛才做的,」夏洛克似乎沒辦法組織語言。「你可能會摔斷腿。你可能會受傷。他可能會殺掉你。」

約翰總算忙完,在進入這廠間後第一次和夏洛克對正眼。「誰才是即將被他殺掉的那個?」約翰惱怒地指控,呼吸急促。「下次你在讓自己的生命陷入這樣的危機之前可不可以先提醒我?」

夏洛克瞪視。「還在試著激怒我嗎?」

「去你媽的激怒,夏洛克。」約翰立刻反唇,完全忘記眼前的男人是他理論上應當尊重的主人。「我真的,真的……」

約翰沒繼續說下去,深怕一個不小心說出讓自己後悔的話。他不能忽略剛才想扼死那謀殺嫌疑犯的衝動,這跟自己紅血球裡他媽的犯罪基因一點關係都沒有。見鬼的約翰成為夏洛克的奴隸才剛滿一天,他就願意為夏洛克殺人,願意為夏洛克去死。約翰母親憂傷的臉晃過眼前,柔軟的聲音悄悄說。

不要愛上你的主人,約翰。那是你一輩子都無法擁有的奢侈。

這現實讓他心痛。

疼痛的感覺如此鮮明,約翰忍不住不可抑制地大笑,笑到流出眼淚。喔,他不能說出讓自己後悔的話。飛蛾終有一天會奔向火焰,但不是現在。還不是。

夏洛克楞了一下,也跟著笑出聲音。「你是個瘋子,約翰。」夏洛克大笑著說。「喔,真是個瘋子。」

「看看是誰在說話。」約翰笑著搖頭。「起來吧,我們像兩個耍賴的小孩。」

夏洛克率先站起,然後伸出一隻手,約翰只稍微猶豫一下便接受來自主人的協助。他們一左一右站在仰倒在地的第三個男人旁邊,低頭觀望,不時對這倒楣的兇手品頭論足開玩笑。警車的警笛聲由遠而近,夏洛克整理凌亂的大衣,轉身面對荷槍實彈踢開大門奔入的雷斯垂德。

「也該來了。」他說。

雷斯垂德放下持槍的手臂。「居民通報這裡出現槍聲。」他走向兩人。「有人受傷嗎?」

夏洛克的眼珠轉往正悠悠轉醒的嫌犯。「他。」

雷斯垂德聳起的肩膀放鬆,大聲嘆一口氣。「究竟需要我說幾次,夏洛克。你不能像這樣追蹤嫌犯,太危險了。你總有一天會弄傷自己的。」

「有什麼需要煩惱?」夏洛克一派輕鬆聳聳肩,臉龐朝站在自己身邊的約翰轉一下。「我有醫生呢!」

夏洛克對約翰眨了下左眼,後者非常驚愕,藍色的眼睛直直看住另一個男人的淺灰色,兩人的眼光纏繞許久。這是約翰聽過最好的恭維,就好像夏洛克正在告訴他,我願意將性命託付給你。即使多麼不願意,約翰還是臉紅了。

「好吧,我得承認華生醫生跟我一開始以為的不太一樣。」當然雷斯垂德完全不懂,依舊嘮嘮叨叨抱怨。「光是親眼看見他當面反駁質疑你就值得我對他另眼相看。但是無論多優秀的醫生都無法讓死人復活,你不該拿性命開玩笑。」

那個犯了連續殺人案的兇嫌被其他警員上手銬帶走,經過三人旁邊時突然停下腳步,眼睛大大地瞪著約翰。後者微皺眉,凶狠地瞪回去。

「你是一個奴隸。」那男人說,在兩個警員手中掙扎。「我要投訴!這個奴隸攻擊我!看看我的脖子,這是他弄的!我要求他的主人懲罰他,鞭打他!」

約翰想起為了能更輕巧在冷氣管道移動他脫掉了高領毛衣,現在原本不清楚的人都曉得他是夏洛克的奴隸了。他反射性摀住後頸的八個編碼,沒羞愧低頭,反而怒目而視。

「你的腦袋摔壞了嗎?」約翰聽見夏洛克說。「連是誰扼暈你的都不記得?探長先生,這個白痴因為腦震盪而胡言亂語,我撂倒他之後約翰才找到我們。」

「胡,胡說!」兇嫌吼叫。「明明就是那個奴隸……」

「閉嘴。」雷斯垂德大聲呵叱。「莎莉快帶他回去蘇格蘭場,有很多筆錄得做。」

莎莉應了一聲,用力推那人一把。「別擔心這個,你這混帳。很快你跟你孩子的脖子上也會烙碼的。」

約翰詫異望向探長,雷斯垂德似乎沒有意思要夏洛克懲罰他,而是對約翰聳聳肩。

「今天夠你們受的了,明天再到蘇格蘭場做筆錄。」探長輕輕拍了拍約翰的肩榜。「回去休息吧。」

「我會把證詞寄給你。」夏洛克一臉無聊樣說。「走吧,約翰。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義大利餐廳,老闆欠了我點人情。」

走出工廠的路上他們天南地北談話,大多數是夏洛克評論經過他們的那些員警身上發生了什麼,約翰讚美,偶爾夾雜一兩句幽默的評論,總是惹得夏洛克輕笑。約翰的心情非常放鬆,尤其在發現腿上的疼痛已然消失之後。當然夏洛克也察覺了,他沒多說什麼,只是彎著嘴角繼續侃侃而談。

工廠外警車的紅藍燈將整個周遭照得明亮,約翰在第一時間就看到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以及站在車前手上執一把小黑傘的黑西裝男人。他沉下臉色,往前一大步擋在夏洛克身前。

「噢,真討厭。」夏洛克像個孩子般抱怨。

「那是你的死對頭嗎?」約翰問。

「對。你認識他?」淡色的眼珠在兩人身上流轉。「當然了,他可不會放過你。」

「他是誰?」

「英國政府。」夏洛克冷笑,對走往兩人的西裝男人抬起下巴。「你來這裡做什麼?這種時間你不是應該忙著佔領太平洋南海的哪個小國嗎?」

黑色雨傘轉了個花樣撐在男人左邊地上。「你又讓自己惹上麻煩了,夏洛克。媽咪要是知道該有多失望啊。」

夏洛克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咪般炸毛。「我讓媽咪失望?麥可羅夫特,需要我提醒才是在聖誕晚餐中途離席的那一個嗎?」

被稱為麥可羅夫特的男人顯然很滿意偵探表現的急躁,右邊的眉毛輕挑了一下。「還是一樣成熟,夏洛克。」他不及不徐說,沒理睬兀自發脾氣的夏洛克,轉而看往約翰,屈尊的眼神就像約翰只是夏洛克大衣上的一顆鈕釦。「新手機?」他的下巴對約翰由口袋裡露出來的天線點一下,低沈的音調帶有淡淡的警告。「希望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

「夏洛克,這是你的……」約翰完全忽視那男人。「兄弟?」

「我的哥哥,麥可羅夫特。」夏洛克不高興說。「我寧願他不是。」

夏洛克的哥哥,所以不是會傷害夏洛克的敵人,約翰覺得硬是要擋在偵探身前的自己有點傻。而且對方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他的主人不是嗎?約翰抿緊唇線,雙眼怒氣騰騰直直地瞪視。「福爾摩斯先生。很抱歉先前我對您有一些不太禮貌的地方,請您原諒。」他說,接著不情不願垂下頭表現出臣服。雖然如此,約翰的語氣可沒措詞那樣有禮。

稍微揚起的右眉說明了麥可羅夫特對約翰與一般奴隸不同的小小詫異。這小動作從來沒人會發現,除了夏洛克。「約翰。你對麥可羅夫特不禮貌嗎?」夏洛克興高采烈說。「幹得好。」

約翰忍下怒瞪他的主人的衝動。

「別那麼幼稚,夏洛克。」福爾摩斯家的長子不溫不火說。「我本來打算將那個連環分屍案交給你處理。」

安靜了幾秒。「你的人真的糟透了是嗎?」夏洛克冷淡地說。「可惜我對那個案子毫無興趣。」

約翰猛地轉過頭詫異看往偵探。他明明就巴不得能重新取回偵查那個案件的權力,貝克街一整面牆的照片與文件清楚說明這點。約翰注意到夏洛克對他大哥微微噘起嘴的叛逆模樣,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下大笑的衝動。

「這真是太幼稚了。」約翰評論。

「誰允許你加入我們的對話?」麥可羅夫特冷冷掃他一眼。

喔對。他只是一顆鈕釦。他怎麼老是忘記現在的自己是奴隸約翰,不該隨便應話呢?大概是夏洛克自若的態度、平權的說話方式與不拘小節使得他以為自己還是過去六個月那個健談易相處的華生醫生。

約翰低下頭盯著廉價的運動鞋,指甲狠很刺進握拳的掌心裡。「抱歉,先生。」他道歉。

「約翰可以隨他高興說話。」夏洛克用同樣的英式貴族腔調反駁他的大哥。「你毫無權力干涉。」

英國政府沒對他的小弟發怒,反而給了約翰一個更尖銳的告誡眼神。後者頸子上的汗毛豎起。「我的人會把資料寄給你。」麥可羅夫特移開視線轉而檢查自己的黑傘。

「我沒興趣!」夏洛克對鑽回黑頭轎車的大英政府公務員大嚷,車門碰地關上,飛快地離開了。

車後燈才消失夏洛克立即轉半個身面對約翰,臉上盡是一副剛拿到聖誕禮物的興奮模樣。約翰挑高眉頭。「沒興趣?」

「快,到安哥羅那兒吃晚餐,然後我有得忙了。」夏洛克興奮地說。「連環分屍案啊!約翰。又回到我手上了。」

然後他邁開長腿往前走,身上的大衣在身後飛騰如浪花。約翰輕輕搖了下頭,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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