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拿到來自MI6的全部資料,到夏洛克找到分屍案兇手的藏匿位置,共花了整整一週。這期間若不是約翰半哄半騙,夏洛克還真的打算什麼都不吃,只願意在頭昏眼花時啃一小片蘇打餅。

約翰可不同意。

他在廚房料理香味特重的中式或印度食物,一次只煮一點點,熱騰騰端到夏洛克的鼻子前,堅持站在那兒盯著夏洛克反射性被香氣引誘得吞嚥唾沫,胃發出響亮的抗議聲。這份冷了就換下一份,搞得貝克街221號像在開餐廳。無論夏洛克怎樣耍賴、嘲諷、冷眼相對、威脅,約翰仍舊不屈不撓。他可是個奴隸,還曾是軍人,什麼臉色沒見過?什麼恐嚇沒聽過?

要說堅持到底的毅力,可沒人比得上約翰。

第二天晚上夏洛克就妥協了。他一邊故意慢吞吞咀嚼剛炸起來的泰式蝦餅,一邊抱怨人類需要補充能量的身體真是麻煩。

第六天他們回到約翰第一次遇見夏洛克的那個農牧小鎮,夏洛克說按照跡證那兇手的確在這裡的某個屠宰場工作,最後一起案子發生後他就消失無蹤。但根據夏洛克的調查那殺手仍躲在這裡的某處。

當初被錯抓的約翰不可避免回憶起那三天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小房間裡所發生的事,罕見地沒讚美夏洛克完美的演繹。並且那晚在他們留宿的旅店,約翰發了一個又漫長又真實的惡夢。他在夏洛克猛力的搖晃下驚醒,那時天還沒亮。

「醒來,約翰。」夏洛克的臉離他很近。「我們該出發了。」

約翰的被子因為自己的冷汗而潮濕,一雙深藍色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仍持續在惡夢的驚嚇中。「出發?什麼?」他迷迷糊糊地問。

「你知道我不喜歡重複。」夏洛克直起身體,醫生發覺對方穿戴整齊,也許整晚都沒有睡。「該去逮那個殺手了。」

約翰這才想起來他們來到這裡的目的。分屍案殺手,害約翰白白受三天苦的始作俑者。他以受過軍事訓練的快速整裝完畢,跟在偵探身後,在西垂的月光下悄聲奔跑。

約翰從不知道目的地。有時候他在煮飯,有時候在看電視,夏洛克會衝到身邊將套頭毛衣扔給約翰,然後他便停下手邊所有次要的工作,專心一致執行最重要的那一件:追隨夏洛克,協助夏洛克。

他在光線不明亮的情況下緊盯住面前那個手長腳長跑得飛快的男人,調節自己的呼吸,吸收冰涼清晨的霧露。夏洛克的大衣飛騰,月光下蒼白的臉明晃晃如同白玉,這神秘又優雅的風景惹得約翰發笑。他加快腳步。

穿過許多連約翰自己都不知道的小路——見鬼他不久前還在這住過兩個月——最後他們停留在一幢搖搖欲墜的農舍前。夏洛克修長的食指輕觸嘴唇,躲在窗戶底下,約翰緊挨住他。

「我到後門?」約翰以唇型問。

夏洛克搖頭。「我去。我一到那裡你就做下一個指示。」

約翰雖然不太滿意這樣的安排,仍然順從地留在前門等待下一步指示。

他的主人的下一步指示是讓他打破一塊玻璃,約翰相信連倫敦市都能聽見那尖銳的聲響。當然屋裡的人也聽見,從約翰躲藏的花壇後他清楚看見一個又瘦又高的人影從屋子後方奔出,身後是另一個又瘦又高還穿著名牌大衣的男人。約翰立刻由躲藏的位置躍出追逐那兩人。

在一整片都是牧場的空曠地方要躲藏是不可能的,夏洛克輕易追上那人。他們扭打,互相爭奪優勢。約翰看見一陣明亮的光芒閃過,接著夏洛克往旁邊徹開一些,那殺手拔腿就跑。

「我沒事。」夏洛克大叫著揮手要約翰跟上那人。「他手上有刀,小心。」

快速的瞄一眼確認夏洛克的確沒有明顯外傷,於是約翰沒有減緩速度持續追逐。腎上腺素讓他的感覺變得敏銳,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接著約翰往前飛撲直接將那殺手拽到地面上。他的身體反應得比頭腦快,當對方手上的短刀刺向約翰時,後者以軍中習得的技巧敏捷閃過,一手快速扭轉對方持刀的手讓那兇器飛出掌握,另一手則重重給那兇手一拳。

那男人仰躺在地上,鼻子流血,對壓制在自己身上滿臉凶狠的約翰笑得露出被血染紅的牙齒。

「你果然名不虛傳。」他說。

約翰確認自己粗淺的柔道寢技仍未生疏,在夏洛克跟上之前這個人絕對無法逃出他的掌控。「你說什麼?」他心不在焉地問。

「你,約翰.華生。」那男人說話還伴隨瘋狂的笑聲。「你會成為我們之中最出色的那個。」

約翰現在終於正視對方了。「你們?你們是指什麼?」然後他看見圍繞在這男人脖子上一圈肉紅色的痕跡,眼睛慢慢睜大。「你是,你是一個……」

「奴隸,約翰。」那男人說。「說出口,這沒什麼好羞恥。因為無論如何偽裝,你仍是我們的一員。你以為穿上高領衣他們就會真的把你當作人嗎?別傻了,我們都擁有殺人的基因啊!」

「你究竟在說什麼?」約翰咬著牙問。

但是這殺手卻閉上嘴,頭顱轉到一邊去。約翰感覺被一個高大的陰影遮掩,他抬起頭看見夏洛克。

「誰在操控你?」夏洛克沉聲問。「躲在幕後的人。」

「沒有人。」那奴隸語氣平板地說。「你抓到我了,大名鼎鼎的福爾摩斯。把我交出去,案件結束。」

夏洛克的臉色難看,沒有破案時應有的歡欣。「不,這不是真正的結束。」他說。「我需要那個人,一個名字。他是誰?」

那個殺手再也不說話,無論夏洛克如何軟硬兼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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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回到貝克街,約翰到廚房準備晚餐。他俐落地切割食材,就像被訓練的那樣。他沒有跟夏洛克說起那殺手對自己說的話。一方面是約翰覺得那是在緊張過度神智不清的情況下說的瘋言瘋語——看那人笑得那麼瘋癲——何況約翰根本就不認識他,也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名人。另一方面則擔心若夏洛克聽到這些,會不會以為他跟那個奴隸是一夥的?夏洛克目前對他還算不錯,但誰知道這段蜜月期能維持多久?說不定他會被送回MI6審訊。光想起麥可羅夫特不冷不熱的輕視表情就讓約翰的胃沉得像塞滿鉛塊。

正當約翰沉浸在胡思亂想中,冷不防一個離得很近的男低音在他後方較高的位置說話,約翰差一點切掉右手大拇指。

「你很會用刀。」夏洛克的呼吸幾乎噴在他的後頸上了。

約翰描一眼堆在旁邊每塊尺寸一致的馬鈴薯與胡蘿蔔,以及自己手上切成細絲的洋蔥。「你還沒看過我屠宰牛隻。」他說。「我才花半天就學會了。」

「我也沒看過你使手術刀。」夏洛克聽起來有點失望。

「會有機會的。」約翰說,將所有的食材扔進鍋子裡。

「你有一雙適合拿刀的手。」夏洛克像是在喃喃自語。「你本來希望成為外科醫生。」

雖然已經相處將近十天,約翰還是不太習慣夏洛克總能說中每一件事。「對。」他頭也不抬,專心盯著鍋裡加熱的蔬菜。「實習的時候,有一個著名的腦外科醫生原本想收我做學生。但是他看了我的個人資料。」他無所謂地聳聳肩,不再繼續。這沒什麼好提的。

夏洛克從鼻孔裡發出輕哼。「真可惜。」

「這不是我唯一錯過的事。」

「我是指大英帝國。」

約翰詫異地停止攪拌蔬菜,越過肩膀往後看。偵探低頭望著他,銀色眼睛沒什麼明顯情緒,僅僅強烈地凝視。他轉回頭努力瞪著鍋裡的食材。「晚餐是咖哩,如果你想知道。」他乾巴巴地說,知道自己臉紅了。

「我喜歡咖哩。」偵探說。

夏洛克離開廚房後約翰才微笑著對自己低語。「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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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洗並整理完廚房後約翰給他的主人端上一杯加了糖的茶。夏洛克窩在椅子上兩隻眼睛盯著電視裡的猜謎節目,每一回主持人才提出問題的前幾個字就快速說出答案。約翰真心覺得這男人真是不可思議的了不起。

夏洛克的電話響了兩次,他看也不看。第三次約翰忍不住開口。

「你不接嗎?」

「麥可羅夫特。」夏洛克沒好氣說。「艾薩克•牛頓爵士!喔!拜託,來點深度的題目吧!」

約翰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玩報紙的字謎,試著假裝沒在觀察夏洛克。然後他的手機響起。約翰迷惘地看著上頭陌生的數字。「打錯電話還是推銷?」他自言自語。除了夏洛克之外可沒人會打電話給他,而夏洛克通常也只傳簡訊。

「麥可羅夫特。」夏洛克的眼睛沒離開螢幕。「別理他。」

「麥可羅……」約翰吞了口唾沫。「見鬼。」他按下通話鍵。「呃,福爾摩斯先生?」

「跟他說我知道他要說的那件事了。」夏洛克大嚷。

「嗯。是。」約翰走進廚房避開電視的噪音。「夏洛克說他知道了。」停頓。「對不起。主人說他知道了。」

約翰離開廚房發現電視已經關閉,夏洛克目前橫躺在沙發上觀看天花板。「他威脅了你一頓。」他闡述。

沒必要否認,約翰喪氣地點點頭。「還有那個殺手自殺了。」

「我知道。」夏洛克對天花板說。「可以預見。」

「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麼?」

「他只是一顆棋子,一個殺人工具,一個奴隸。」夏洛克語速飛快說。「從奴隸口中得到訊息的方式通常都不怎麼正統,也不怎麼合法。他的主人不會救他,像他那種受過訓練的殺手也不會吐露主人的身份。因此為了不承受沒必要的刑求,死亡是最好的解套。」

約翰的腳趾搓弄地面。對啊,他不久前才親身體驗過。「那麼,如果沒有別的事……」他突然感覺很疲憊,不知是因為跟麥可羅夫特通電話的緣故,還是得知那個殺手、棋子、奴隸的下場。

「你不一樣,約翰。」夏洛克沒頭沒腦說。

「什麼?」

夏洛克的雙手互疊成塔狀底住下巴,閉上眼睛陷入自己的思維宮殿沒再說話。約翰在那裡站了一會兒,腳趾撥弄地板,沒等到什麼反應只好輕聲嘆氣爬回樓上的房間。

他躺在舒服的床上,被子拉到下巴,闔上雙眼。

明天。他告訴自己。明天我會對他更疏遠,更客氣,更有禮貌。明天我就不會繼續喜歡他。

然後他在樓下傳來的悠揚小提琴聲中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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