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起綁票案沒有涉及任何屍體。受害者是某上議院議員的獨生女,貴族後代非同小可,所以這一次雷斯垂德沒有像往常一樣先試著自己辦案,等到搞砸或陷入死胡同再找夏洛克.福爾摩斯。他第一時間就傳簡訊給諮詢偵探。

在進入受害者父母的豪華別墅大門之前,一個灰白頭髮看起來嚴肅的男人擋下他們。「夏洛克。」那男人說。「你不能帶不相干的人,這裡不是玩樂或者約會的地方。」

「讓約翰過去,雷斯垂德。」夏洛克的目光從未停留在對方身上過久,而是快速掃瞄所見的一切。「他是我的人。」

「聽聽怪胎說什麼。」雷斯垂德身後的捲髮黑人女性大聲嘲弄。「你帶男朋友來犯罪現場炫耀自己的高人一等好讓他崇拜你嗎?拜託,他只會巴不得快一點跟你分手。」

「我不是他的男朋友。」約翰說,右手用力撐住鋁製柺杖挺直身子。

夏洛克則偏著頭望那女人一眼。「安德森的老婆發現你們的關係了,莎莉。」這不是一個疑問句。「別浪費時間,雷斯垂德。」偵探面無表情轉回面對探長的方向。「你有破案的壓力。」

雷斯垂德嘆一口氣,對多那文擺一下手。「別多說了,莎莉。」他讓這一高一矮的兩個男人共同進去。

起居室裡上議員與他的妻子互擁坐在沙發上,蘇格蘭場的警員們忙著架設監聽器與訊號追蹤器。雷斯垂德悄悄遞給偵探一張用證物袋裝起來的信件,上頭是綁匪的恐嚇與要求。夏洛克拿起那信紙在燈光下翻來翻去,一邊喃喃自語著什麼粗糙人工假贗那類的抱怨。

「他們就任由女兒從家裡被帶走?」夏洛克將勒索信扔回給雷斯垂德。「沒有警衛?」

「議員跟夫人去參加一場慈善晚宴,警衛聲稱沒有聽到什麼異狀。」雷斯垂德手忙腳亂接住那張輕飄飄的證物。「我們已經扣押警衛,但是他堅持什麼都不知道。」

「啊哈,沒有破門而入的痕跡,所以懷疑他是共犯嗎?」夏洛克說,大步走向受害者的房間,大衣在他身後鼓了起來。

夏洛克在被綁架的少女房間裡快步走來走去,東聞聞西嗅嗅,看似漫不精心隨手抓取每樣擺設。這房間裡一團混亂,垃圾桶被打翻,床鋪被割開,書桌上的東西灑到地上。最後他站在少女的書桌前觀看桌上的凌亂。

「這不是綁架。」夏洛克說。

「什麼意思?」雷斯垂德簇緊雙眉重新評估可怕的房間。「我們收到勒索信,而且你看看這房間。」

夏洛克冷酷地笑起來。「不要只是看,還得觀察。」他拿起躺在桌上的木質相框,上頭是議員的女兒以及一個年輕少年的親密合照。「每一樣東西都被破壞,床墊、衣櫃、高級洋裝、三腳鋼琴。每一樣。如果是熟人幹的,房間不會那麼混亂;如果不是熟人,綁走人就好了,沒有必要刻意破壞每一樣東西。這房間裡的每樣東西都價值匪淺,議員的獨生女嘛!用的當然是哈洛德百貨的高級品。唯獨這個相框,IKEA的便宜貨。這不是她的父母會買的廉價商品,男朋友送的。」他翻過相框,讓其他人看寫在相框邊緣的簽名體。「她讓它保持完整,安然無恙安置在桌上,連玻璃都捨不得打破。」

「喔,你可不可以跳過這些部分直接跟我說她被帶到哪裡了?」雷斯垂德半是不耐煩說。

「她讓它?」另一個聲音來自約翰.華生。

夏洛克轉過身看見那個棕金髮的矮個子男人—精靈—拄住柺杖站在門邊,深藍色的雙瞳睜得大大,帶著迷惑與興趣望向自己。從踏入這屋子沈浸在解謎的樂趣開始,夏洛克就忘記約翰.華生的存在。他一向獨來獨往一個人辦案,從來沒人真的想聽他的演繹內容。現在居然有個人對他的演說表現得如此興致盎然,完全是個全新的體驗。雖然不想承認,夏洛克知道自己有些吃驚。

約翰咧開嘴角又露出那種微笑,兩條眉毛輕輕上揚。他沒有說話,表達的訊息非常明顯。繼續,我在聽呢!約翰正在說。

一時之間有種非常奇怪的滿足感充斥在夏洛克四肢,他覺得胸口膨脹著,幾乎要飄上天空。夏洛克握緊雙拳,戲劇性轉半個圈走到衣櫃前。

「即使是富家千金,絕不可能連一件普通的睡衣或居家服都沒有,但是這裡卻只有華麗的禮服及洋裝。那是因為跟男友私奔不需要攜帶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啊,瞧這裡,皮箱的輪痕,小姑娘忘記這個。」夏洛克動作誇張地趴下,鼻子幾乎貼在地面,手上拿了一只小小的放大鏡。「通往窗戶。」他起身,走到窗邊。「當然不能從大門進出,她知道哪裡可以躲過攝影機。看那裡,約翰。樹枝被壓斷,丟皮箱下樓造成的。底下還有皮箱的痕跡。」

他完全沒注意自己說話的對象只剩下約翰。而後者拄著柺杖慢慢踱到偵探身邊,一同探出頭。「真的。」約翰說。「了不起。這真的很無與倫比,驚人地了不起。」

夏洛克克制不住上揚的嘴角。

「離家出走?」背後的雷斯垂德大聲問。「那恐嚇信呢?」

「自己寫的,當然。去查她就讀的學校所用的紙與碳粉,你會發現它與你的恐嚇信一模一樣。」夏洛克開始整理圍巾與大衣,這是案件結束的表示。「派你的人詢問附近打轉的計程車司機誰載了一對年輕情侶到最近的火車站,調閱火車站的監視器記錄你們可以找到她。我們回去吧,約翰。」

夏洛克大步行走,臉上全是志得意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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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工作一向如此……驚人嗎?」計程車上約翰問,語氣興奮。

夏洛克並沒有打算抑制湧出的沾沾自喜。「那得看案件的困難程度。」他說。「這一件太簡單了。」

「我可看不出哪裡簡單。」

「一般人都是這樣。你們只看,從不觀察。」

約翰並不覺得被冒犯。「那麼。」他問。「你打算提下一個願望嗎?再一個案件?」

夏洛克緊閉住雙唇思索。「為什麼是我?」他詢問坐在自己身邊的約翰。「這是抽籤的結果還是你們就隨便找個人給他三個願望?」

「隨便找個人?」約翰轉過頭望向另一個男人蒼白的高顴骨。「不不不,當然不是。首先,他得是個好人。」

「我不是好人。」

約翰向對方眨眨眼睛。「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樣說。」他說。「我的紀錄顯示你是好人,很多人為你祈願。如果不是因為你幫助過很多人,就是你恐嚇他們為你這麼做。」他揚起眉毛。「你有嗎?恐嚇?」

「當然不。」

「好吧,那麼你是好人。」約翰雙手一攤。「記錄載明。」

夏洛克高速運轉的腦袋一時之間有點疑惑,關於有人願意為自己祈願這件事。他決定晚一點再來思考這件事的真實性。「接著呢?找到一個好人,在他家門口等到睡著,提供三個願望?」

「睡著的部分是個意外。」約翰再度強調,雙頰有可疑的紅色,可惜在夜晚的計程車裡看得並不清楚。「接著,許願精靈跟這個好人必須具有關連。」

「什麼樣的關連。」

「老實說。」約翰無辜地笑笑。「我也不知道。總之你的名字與住址出現在我的紀錄上,我得找到你,替你完成願望。」

夏洛克對於約翰所稱的紀錄非常有興趣,他告訴自己得找時間翻找出那個東西。「如果我沒說完三個願望呢?」

「恐怕我得跟著你直到你完成願望。」約翰的舌尖刷過上唇。「對某些人來說這很麻煩,和一個陌生人日夜相處之類的。」

「而且你沒有油燈可以住。」夏洛克望了眼窗外,細細微雨打在窗上畫出一條條透明絲線。「你的油燈呢?」

「不是每個許願精靈都有油燈。」約翰乾巴巴地說。「只要說完另兩個願望你就可以擺脫我。所以……你打算提出了嗎?」

夏洛克側著臉仔細地打量許願精靈,顏色特殊的雙瞳在路燈反射下像貓眼一般發亮。「你介意小提琴聲嗎?」他問。

約翰的眼珠迷惑地轉了半圈。「不?」

「我思考時會很多天不說話,這對你來說會很困擾嗎?」

「呃,應該不會。」

夏洛克簡短點頭。「221B的樓上還有一個空房間。起居室、廚房與浴室共用。」

約翰目瞪口呆望著對方。「你的意思是……」他抿了抿唇。「你不打算許完剩下的願望嗎?」

「暫時不。」夏洛克簡單明瞭說。

黑色的計程車停在貝克街,先下車的夏洛克付了車資,這一回他停在門邊等待行動不便的許願精靈。約翰.華生依舊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什麼都沒帶。」約翰一邊上樓一邊說。

「現在太晚了。」夏洛克說。「先用我的。」

半晌的沈默。「共用牙刷不太衛生。」

「我有一打全新的牙刷。」

約翰挑起右邊的眉毛。「一打?」

「為了實驗。」夏洛克關上221B的門,一陣風般衝進他的臥室。「想要什麼自理。」

約翰四周張望,選擇進入廚房。他在一片雜亂的櫃子裡找到一支水壺——裡頭居然有蜘蛛網——清洗後擱在爐子上燒水。接著他又找到半盒茶包,外盒黏糊糊裡頭倒是很乾淨;一罐類似糖的白色結晶,他嘗了一口決定還是算了;兩支馬克杯,有些黑黑的但清洗一下還可以用;最後打開冰箱尋找牛奶。

然後約翰快速關上冰箱。

「夏,夏洛克。」約翰很高興自己沒尖叫,聽起來還算冷靜。「冰,冰箱。」

從臥室走出來的偵探手上抱著一件藍色浴袍、一支新牙刷、一條白色毛巾、一套睡衣,全塞給杵在冰箱前平復呼吸的精靈。

「嗯?」夏洛克從鼻子裡發出聲音。

約翰接過對方提供的用品緊貼在胸口。「有一顆人頭。」他小聲說,怕被誰聽見。「那是真的人頭嗎?」

「當然是真的。」夏洛克理所當然說,就像頭顱是冰箱的必要存貨,跟起司片放在一起很天經地義。他已經脫掉原先穿著的那些高級襯衫與貴得離譜的長大衣,現在身上是一件天藍色的絲質長睡袍。「一個破案關鍵。」

約翰深呼吸重新打開冰箱,對那顆冰冷的人頭嘆一口氣,似乎接受了這件詭異的事。精靈的耐受力大概比較高,夏洛克這樣想。他看了半天沒找到牛奶,但發現其他更多奇怪的人體部位,這一次約翰沒再大驚小怪,而是默默關上冷藏庫。他關掉嗚嗚叫茶壺底下的爐火,在馬克杯裡注入適當的熱水,置入茶包。

回到起居室的偵探正窩在棕色的皮椅裡拉鋸小提琴使得它發出雞叫般的悲慘聲音,約翰在對方身邊的桌子擱上熱茶,並將自己安頓在對面綠色又舒適的椅子裡。他沒評論另一個男人製造的恐怖樂音,而是慢慢啜飲茶水同時望著對方。

在約翰的注視下夏洛克的琴聲逐漸由尖銳轉變成悠揚,如同他的心境,由摸不著頭緒的混亂慢慢變得平靜。他想明天再說吧,關於面前這個自稱為許願精靈的男人所呈現的謎題,他會找到答案的。現在先別想那麼多,只要享受房子裡有另一個人陪伴的平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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