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洛克.福爾摩斯極不優雅躺在沙發上,黑色的捲髮沒有精神地黏在臉上,灰綠色的眼睛專注看著前方的某個位置。他的右手和右腳垂放在沙發邊,左手與左腳則貼在椅背上。

今天是個沒有風的日子,空氣沉悶地像貼在皮膚上,倫敦市區散不出去的空氣污染包裹住口鼻,霧茫茫的天空沒提供任何幫助。貝克街的公寓二樓地板上撒了滿地的障礙。書本、地球儀、襪子、實驗玻片。夏洛克舉起右手瞄一眼手機螢幕,又懶洋洋垂放下,接著動了動嘴唇。

「無聊。」他說。「無聊透了。你也這樣認為吧,頭骨先生?」

壁爐上蒼白的頭骨正對他露出牙齒就像嘲笑。

「喔,你盡量笑吧,頭骨先生。你盡量假裝自得其樂,假裝自己像泰迪熊無憂無慮。」夏洛克揮動拿著手機的那隻手。「我知道你覺得無聊。」他深吸一口氣。「無聊!」夏洛克大聲說。

樓梯間傳來腳步,夏洛克瞇起雙眼,頭顱往後仰看向門口。「只是哈德森太太。」他懶洋洋說。「真掃興。」

「什麼真掃興。」哈德森太太的頭探進門,責怪般地用力揮一下手掌。「我聽到你在說話。」

「跟頭骨先生。」夏洛克說。「無聊透了。」

「最好出現連續殺手你就開心了。」老太太說。

顯然夏洛克沒聽出對方不贊同的語氣。「是啊,」他慢慢睜大眼睛,終於有些精神。「為什麼最近這麼和平?」

「不正經。」哈德森太太掩住嘴輕笑。「我下樓了,有事叫我。」

夏洛克沒回答,再舉起手機看一眼。雷斯垂德沒傳簡訊。要不就是英國最近真的很和平,要不就是最近發生的案件都以蘇格蘭場自以為是的小腦袋瓜擅自結案。夏洛克猜是後者。

他慢吞吞從沙發上起身,走往擺滿實驗器材的廚房,開啟冰箱。非常好,腳趾發霉的速度很完美,他得每隔30分鐘紀錄一次。夏洛克舉起手機替冰箱裡的腳指拍一張照片,貼近指甲縫再拍一張。然後他關上冰箱,走到桌上的顯微鏡前,低頭觀察。

實驗佔據了大部分無聊的時間,直到沒什麼可以再繼續時,夏洛克又將自己扔回沙發。

就當他迷迷糊糊躺在沙發上快睡著時,手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並發出清脆的鈴聲。夏洛克從沙發上用力坐起,專注閱讀手機裡的訊息。而後他的嘴角上卷,露出一絲笑容。

「Yes!」夏洛克站起來在起居室裡所剩不多的空間轉圈。「終於。」他開心地說,迅速穿上大衣並加上圍巾。「再見,頭骨先生。」夏洛克大聲說,飛快奔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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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想法?」雷斯垂德問。

他們正在位於倫敦東北方郊區的某個農場。眼前的屍體—或者屍塊—散落一地,據說農場主人清早餵牛看見這場景後昏倒在地,目前仍在醫院裡。

夏洛克沒回答。他正手持放大鏡趴在草地上,鼻子幾乎就要碰到屍塊的切斷面,看起來就像在嗅聞屍體的味道。接著他移動到另一個殘骸——一條腿——以同樣的方式仔細檢查。雷斯垂德轉了轉腳踝。

「葛瑞格,站遠一點,你妨礙到我了。」夏洛克頭也沒回,語氣倒是有些不耐煩。「還有你,」右手手指堅定地指往自己的右後方。「滾開。」

雷斯垂德往回看,對安德森搖頭。「你到那邊等吧,安德森。」

被點名的法醫似乎很生氣。「這是我的工作。」他抗議。

「別荒謬了,安德森。」夏洛克沒抑揚頓挫的語氣就像在背誦。「比起檢查這些你更想回家洗澡,以免多那文發覺你身上不屬於她的香水味。那女人是百貨公司櫃姊,專賣化妝品,你原本想到那兒買禮物送某個女人,也許是多那文,雖然你們之間還沒有到那種地步。但不知怎麼了你跟櫃姊相談甚歡,你大概炫耀了你的工作背景。於是你們吃了晚餐還喝了紅酒,你到她家過夜,她留下電話號碼要你再約她,但現在你很擔心多那文發現。」夏洛克終於記得換氣。「順帶一提,清水洗不掉紅酒的痕跡。」

安德森氣得臉色慘白,低頭看一眼自己沾了污跡的袖口,忿忿地轉身。

「你可以不必這樣對他。」雷斯垂德說。

「我可以。」夏洛克任性說。

探長露出無奈的神情,讓偵探安靜調查沒多久忍不住又開口。「夏洛克。」

夏洛克從喉頭裡發出悶聲,從蹲姿站起。「凶器。」他說,凝視雷斯垂德尷尬的表情。「噢,你們當然沒有。」他開始繞著黃色警戒線走,一邊隨性對圍在中間的殘骸指指點點。「頸子的這一刀是致命點,軍刀。胸腔腹腔的是手術刀,其他斷指殘腿是剁刀,或者屠宰刀。兇手要不是發洩要不就心理變態。我猜後者。他具有解剖相關背景,右撇子,男性,壓力大,對社會不滿。」

一如以往,雷斯垂德的表情停留在目瞪口呆。「你怎麼知道他有解剖背景?」

「看看這裡。」夏洛克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乾淨俐落的切口。」當夏洛克說到乾淨俐落的切口時,雷斯垂德懷疑自己聽到對方語氣中的讚美。

「我……」

「我知道你看不出來,因為你們都是笨蛋。」夏洛克嘲諷的口氣就像在問對方晚餐要點些什麼一樣自然。

雷斯垂德的眼神似乎期待更多,然而夏洛克不再說話。「就這樣?」

「這樣不夠?」偵探揚起眉毛。「這附近能有多少符合以上描述的嫌疑人?」

探長環視四周廣大的丘陵地。「我想不多?」他無力地說。

夏洛克收起放大鏡繫緊圍巾,與探長面對面。「雖然大部分的支解都很完美,但仍有少數幾個部位不漂亮,兇手需要更多練習。」他停了下來,灰色的雙眼直視雷斯垂德。「你隱瞞什麼?」

「隱瞞?什麼隱瞞?」

「我知道這不是第一起,就如同我知道你跟你妻子的離婚手續辦得很不順利一般清楚。她想要孩子,你妥協了,反正你沒空陪小孩。但她還要錢,超過你一半的資產,你不願妥協,因為對婚姻不忠的是她。」福爾摩斯稍稍舉起一隻手指。「我的建議是換一個律師,葛瑞格。目前這一個跟你的妻子也有一腿。」

雷斯垂德用力呼吸,臉色發紅,說不上來是憤怒還是尷尬。兩人互瞪許久,探長總算輕巧避開眼神,撓了撓脖子。「事實上。」他滿臉不悅。「這附近不久前發生過三起。」

「三起?」夏洛克睜大雙眼,就像看見聖誕禮物的小孩。「三起分屍案?」

「你非得表現得這麼開心?」

「連環殺手啊,葛瑞格,連環殺手。」夏洛克來回踱步,手肘微曲雙手用力握拳。「這可是千載難逢。」他走回探長面前,壓迫性瞪視。「為什麼現在才通知我?」

對另一個男人的行為雷斯垂德顯得很習慣。「前三起的受害者。」雷斯垂德稍微聳肩。「都是奴隸。」夏洛克皺起眉頭正打算說些什麼,探長沒給對方機會。「他們的主人都沒提出調查要求。」

「毀損罪。」夏洛克冷冷說。「蘇格蘭場一定很開心,只是財物毀損,沒人提出控告就免了調查必要,真開心。」

「夏洛克。」雷斯垂德抗議。「這不能怪我們。」

「當然怪罪你們。」福爾摩斯說。「第四起原本可以不用發生,如果前幾次你有正視這些案子。如果你盡早跟我聯絡。」他氣沖沖說。「我無聊極了。」

葛瑞格張開口,又閉起,然後再張開。「好吧。」這是妥協宣言。

「我要看前三起屍體。」夏洛克要求。

探長雙手一攤。「呃。」他終於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了。「沒了。」

「沒了?噢。」夏洛克吸一口氣。「財務損失而已,銷毀了。當然。」

對於對方聲音裡明顯的諷刺與指責探長很不高興。「這是他們的主人的決定。我們只有照片紀錄。」雷斯垂德說。「如果你想看…」

「我當然想看。」夏洛克立即大聲說。「我搭出租車,蘇格蘭場見。」

沒等對方回覆,諮詢偵探很快大跨步離開命案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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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站在檔案室的大桌子前,桌上散布很多張巨幅照片。他拿起其中一張,鼻子幾乎貼在上頭,接著是另一張,下一張。好幾次雷斯垂德就要提醒對方距離說好的兩分鐘已經過了半個鐘頭,但他決定還是不吭聲比較妥當。

最終,偵探放下所有的照片,雙手撐在桌邊,低頭凝視桌面。「他在進步。」

「什麼?」雷斯垂德問。

夏洛克指向一張照片。「觀察這切口,葛瑞格,不要只是看。」另一張。「還有這缺口,看見嗎?我們的連環殺手在進步啊。一次比一次完美,一次比一次俐落。嗯。」他撫摸自己乾淨的下巴。「完美主義者,加在對社會不滿之後。」

雷斯垂德匆忙記上筆記。「對於兇手的身份……」

「醫生或屠夫。」

「什麼?」

「每一句話都得我重複兩次嗎?醫生或屠夫。」夏洛克挺直身體拉整大衣的領口。「下刀沒有遲疑,乾淨俐落,毫無恐懼。」

「所以我們要找的是醫生或屠夫。」雷斯垂德在記事本上塗寫。

「軍人。」夏洛克抬起下頜。「加上去。」

雷斯垂德點頭,又加了好幾筆。「我會分配我的人下去調查。」

夏洛克揚起一條興致盎然的眉毛。「你的人?」

「對。」探長雙眉簇起,似乎看見對方腦袋瓜裡打的主意。「夏洛克,我很感謝你的幫忙。」

夏洛克的眼珠上下觀察對方,接著露出一絲玩味的神情。「好吧,你讓你的人去調查。」

雷斯垂德歪了歪腦袋,看著對方轉身離去的背影,頓悟般大叫。「喂,」他說。「夏洛克,你別插手,我的人會……」

「你的人都是蠢蛋。」夏洛克.福爾摩斯頭也沒回大聲說,消失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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