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愛你。』

『真的嗎?』

『是。我會永遠愛你。』

然後,他們親吻。

***

房間裡很黑暗,壁爐裡的餘焰使整個天花板呈現紅色的幽暗。他躺在枕頭上,怔怔地看著上頭金紅的反射,像精靈的舞蹈。男人轉過頭,看向屋子裡的擺設,並且在腦中再一次對自己重覆一整天反覆記憶的那些事情。

六點起床;半小時後早餐;出發前先替悶煮的胡椒感冒藥加半茶匙的印尼花椒殼;早餐後到魁地奇球場巡視最後一次,確定沒有什麼需要再維修或更新的設備;南瓜田施肥,抓一些花園地精;九點學期初第一次校務會議。介紹新進人員。

現在是清晨三點。

他閉上雙眼,用力讓上下眼瞼緊緊貼住,淨空所有的思緒。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快點睡著,Severus Snape,快一點睡著。

最後終於讓自己進入現實與夢境的虛無之中。

---

Severus Snape走進會議室時是八點50分,大部分的教職員還沒有到,只有魔法史教授及草藥學教授在位置上。他為自己倒一杯黑咖啡,坐進屬於他的那張椅子,沈默地讀著會議資料。由眼角餘光Snape看見Sprout教授站起,靠近,然後坐在他的旁邊。

『Severus。』藥草學教授和藹的聲音說。

黑髮男人抬頭,深沈的黑色眼珠看向對方,禮貌地點頭。『是,Sprout教授,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女巫對他微笑。『不,我只是想感謝你幫我調的特殊魔藥,這一季的魔蘋果長得很好。』她說。

Severus拉起嘴角做一個類似笑容的尷尬表情回報給Sprout,他不習慣讚美。『這沒有什麼,』他低聲說,『這只是分內的工作。』

藥草學教授站起,溫和地拍拍男人的肩膀,像一個親切的母親。『我只是想讓你知道,Severus,無論其他人怎麼想,我很高興他們讓你回來。』

Snape再啜一口咖啡,稍微有些冷掉,但味道仍然不差。親切的藥草學教授離開,其他的教職員則陸陸續續進入會議室,雖然房間裡維持適當的溫度,這麼多的人仍然讓溫度有些上升。Severus擦掉額頭上的汗--那不是緊張造成的,他對自己強調--挺直背脊,雙手擱在桌面上專注地盯著前方等待校長開口。

女校長的髮髻梳得很高,看起來很嚴肅。她環顧前方每一個人的臉,在Snape的身上似乎多停留了一些,不過這也可能是他的錯覺,接著稍微清了清喉嚨。『各位同仁,很高興今天能看到各位,新的學期即將在明天展開,在這裡先感謝各位在接下來的一年提供的協助…』

McGonagall教授繼續說著學務的雜事,Snape的思緒有些無法集中,畢竟這些他聽了17年,第17年的主講者還是自己,現在回想起那些似乎都是很遙遠的事情。他注意到杯子裡的咖啡沒了,但即使喝完這麼一大杯,他仍然感覺焦慮,是否應該再去添滿?不,那樣太引人注目了,或許應該稍微忍耐…

『…那麼接下來是今年的新進教職員。』女校長一向嚴厲的聲音慢慢傳進Snape分心的耳中,他將思緒從空杯子轉移到前方,看著McGonagall的手掌往上移往他的方向。『這一位有些同仁已經認識,Severus Snape,我們的新任管理員。』

稀稀落落的掌聲,夾雜好奇與假裝禮貌的輕蔑眼神,Snape站起,向每個人點頭,以最優雅及最具尊嚴的方式,然後坐下。他的眼光飄到Filch,對那張充滿敵意的臉假笑。舊的管理員不高興地沈著臉,不太高興地喃喃自語。

『Snape先生主要負責學校戶外的部分,另外還有協助醫院廂房藥物的配製,他的宿舍位於Hagrid的獵場小屋旁。』

隨著女校長的介紹,Snape看向鑰匙管理員,自從一個月前他回到Hogwarts與半巨人為鄰,兩人還沒有實際上的來往。就像現在,Hagrid低頭看著自己垃圾桶蓋子般巨大的手掌,似乎還沒決定該如何面對從前的魔藥學教授與校長,喔,還有獲得特赦的謀殺犯與食死人。新任的管理員不會因此責怪鑰匙管理人,他不過是表現出與巫師界中的任何一個人一樣,畢竟連Snape都對自己的存在感到窘迫。

但終究他活了下來,也離開Azkaban,這應該是嶄新的人生,他決定從頭來過。

McGonagall校長莊嚴地清喉嚨,將底下每個教授對新任管理員品頭論足與竊竊私語轉移回來。翻閱手上的資料,她稍微皺眉看向會議室的門口。『是的,我們還有另一位新任教授,但是,』女校長嘴角下,嘴唇癟成薄薄的兩片,非常不高興的模樣,『也許晚一些我們再為各位介紹…』

大門砰然開啟打斷McGonagall的言語,教授們驚訝地瞪著那個冒冒失失衝進來的男人,以及在他身後漂浮的兩只大皮箱,正跌跌撞撞跟著男人一同撞進會議室。『喔!McGonagall教授,請聽我解釋,』男人站在眾人驚訝的視線聚光之下大呼,『我的摩托車,是,就是會飛的那一輛,』男人對半巨人Hagrid眨眨眼,『有一些故障,所以我在蘇格蘭多停留了兩個小時。真的很抱歉,』撥開遮在臉上的一縷黑髮,男人英俊的臉露出清白的笑容,『希望各位同仁能原諒我的遲到。』

『發生那種意外是可以理解的。』坐在靠近門邊的麻瓜研究學教授對著男人說,聲音甜膩,看起來有些無意地撥弄塞在耳後的金色捲髮,藍色的雙眼不急不徐地眨兩下,塗抹成亮粉紅色的唇角向上勾,是一個魅惑的微笑。『對於您的到來我們已經談論許久,Black教授。』停頓,接著是有些嬌羞的聲音,『我可稱呼您為Sirius嗎?』

『是,一個月前知道這件事情大家就非常地期待,』魔藥學教授,一個亞麻色短髮的中年男巫師拉開他身邊的空椅子,期待對方能坐在他的身旁。『一個真正的戰爭英雄加入我們,Black教授,這真的讓人興奮。』

『並且還是Harry Potter教父。』不知道是誰加上這一句讓場面更加熱絡。

Snape的指甲尖掐進手掌的肉裡,憤恨地怒視這個一瞬間就吸引所有人注意的闖入者將兩大口行李擱在地上,正熱情地與在場的每一個教職員打招呼,眾人爭相握手的程度像迎接一個十足的明星。Snape還能說什麼,Gryffindor一向自以為是,一向喜歡站在眾人諂媚的歡迎之下,一向認為全世界繞著他們打轉,幼稚,無知、愚蠢!他怎能期待經歷過戰爭這些人會有所成長?

然後那男人走到他的面前,他們四眼相對。

新任的管理員不打算像其他人那樣站起來迎接對方,他讓屁股緊緊貼住椅子,雙手在胸前交叉,緊緊抿住薄薄的雙唇,盡可能展現最憎恨的表情。如果眼神可以燃燒,對方應當會在這種怒目的強度下化成灰燼。

Sirius Black原本開懷的笑容在見到他之後瞬間降溫變成不懷好意的冷笑。『那麼傳聞是真的了。』他說,用鼻孔瞪住Snape。『魔法部改造過的食死人,在獄中表現良好以及真心懺悔加上對戰爭有一定程度的貢獻所以半年前受到特赦,卻因就業困難一度依靠魔法部救濟金過活?』一邊搖頭一邊發出嘆息聲,『多麼悲慘,多麼感傷。』

他無法反駁,Snape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幾乎可以嚐到鮮血的滋味,但是他無法反駁。感謝預言家日報偷偷跟拍後詳細的專欄報導--英雄與罪犯,不可被遺忘的人物--每週刊出一篇,就如專欄名稱一樣,輪流報導鳳凰會、魔法部與食死人內的人物。所以現在全英國巫師界都知道他曾活在多麼悲慘的狀況。等待好心人伸出援手,那份該餵給挪威角龍的糟破報紙竟然還這樣寫,彷彿他是一個等著施捨的乞丐。最無法接受的是,在以他為主題的專欄發表當天之後,每當他到魔法部的就業輔導會尋求工作機會,都有好奇的巫師們在那裡等待他,觀察他,評論、謾罵、奚落。

好像他為犯過的錯誤所做的補償還不夠。

魔杖在他的手掌之下汗濕,Snape卻知道他不能抽出武器。或許應該撲上去咬斷Black的喉嚨,或抓破那張傲慢的面孔,但這樣並不會更好,肢體衝突也屬於攻擊的一種。憤怒的黑色與玩味的灰色互瞪,誰也不願意先移開視線。

終於,McGonagall校長的聲音在他們之間,以及堅定穩固的手掌壓在兩人的肩上。『晚一些再敘舊,兩位。』女校長說,拉扯Black的上臂帶到前方,接著面向所有的教職員。『即使大家都彼此認識,我還是得為各位介紹,這是Sirius Black,新任的黑魔法防禦學教授。』

高分貝的歡呼幾乎爆炸會議室的天花板,McGonagall宣布散會的聲音淹沒在聲浪裡。Black隆重地彎腰鞠躬,未來的同僚們衝上去拍打DADA教授的背,當Snape衝出會議室時還聽見現任魔藥學教授正反覆地吼叫,真正的英雄,一個真正的英雄。

八月底九月初下著傾盆大雨似乎不太尋常,但是Snape不在意,連斗蓬的帽兜都沒戴上,新任管理員衝進滂潑雨水中,幾乎是跑向他的宿舍。他就要無法忍受,酸楚的胃液衝上喉頭,他想他快要嘔吐。終於,堅固的桃木門隔開與外頭的世界,無論是喧然潑下的驟雨,或是熱情嘶吼的歡迎呼聲,或是永遠都拋不掉的沈重過往。

前魔藥學教授沾濕的黑髮貼在臉頰與頭皮上,長袍上的雨水在腳邊形成一小片水窪。背脊抵住木門,他就這樣獨自地站在那裡。

---

魁地奇球場的草長得很好,在陽光照射下是亮麗的翠綠色,跟著風的節奏搖擺成一譜快樂的圓舞曲。Snape將噴灑的藥劑放在腳邊,抬起臉讓愉快的秋風拍打沾了一層薄汗的臉。他很滿意工作的成果,最新研發的除蟲藥或肥料讓植物生長得更健康,也更節省成本。這與他一直喜愛的主題沒有什麼不同,同樣是研究魔藥,同樣需要分析思考,只是對象從人類變成植物。

開學至今已經一個月,Snape自認為適應得很好。他做分內的工作,在自己的宿舍裡獨自用餐,小心地避開人群,非必要不拿出魔杖。隱居般的生活,他並不想給女校長帶來任何困擾。

下課的鈴聲,Hogwarts的管理員機警地拎起工具撤退至私人的領域,途中幸運地沒有遇到半個學生。距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他決定利用這個空檔到禁林的邊緣採集一些金鈴草。他應該是忘記時間了,也忘記注意移動的方向,當從工作中抬頭夕陽已經將近西下,黑暗逐漸籠罩的四周,白色的陵墓顯得特別突出。

那是Albus Dumbledore長眠的地點。

黑髮的男人緩緩靠近,走到大理石前,長長的指尖劃過墓碑上的刻字。『Albus,我活下了。』他低聲說,『你知道這是令人多麼難以忍受的孤獨嗎?』

陵墓沒有回答。枯黃的落葉捲過散落滿地,黑色的長髮在枯瘦且蒼白的臉龐邊飄拂,廣大的天地中Severus Snape黑色的身影顯得相對渺小。他站在白色墓碑前,夾在黑紅色的蒼穹與墨綠的草地之間,讓時間沈靜地慢慢流逝。

『你在懇求他的原諒嗎?』

Snape從沈思中轉身,希望受到驚嚇的模樣不要表現在外表上,接著瞇起雙眼上下研究打斷他的冥思的男人。『你想要做什麼,Black?』

另一個黑髮的男人輕鬆地聳肩,『餐後的散步,以及悼念Albus。』他掠過Snape身邊,肩膀似乎有些故意地撞開對方,站在白色大理石之前。『你沒有在大禮堂用餐。』他說,沒有轉過頭。

『觀察非常入微,我該為此獎賞你一根骨頭嗎?』Snape嘲諷地說。

『低調一點鼻涕卜,』Black對他露出尖銳的牙齒,『高傲的態度不適合現在的你。』他說。

Snape從鼻孔不屑地噴氣,決定離開這個傢伙,他沒有說話轉身打算離去,但在跨出第一步之後腳踝不知道勾到什麼踉蹌向前一撲,四腳著地難看地跌倒,接著是Black噗喫的大笑。手腳並用爬起,Snape用力轉身抽出魔杖。『來,Black,正大光明的決鬥,不要像小孩一樣做這種幼稚的舉動。』他憤怒地吼叫。

黑魔法防禦教授的魔杖卻比他早一步拿出,頂端直指對方彎曲的鷹鉤鼻尖,另一隻手握拳。『油膩的毒蛇,』他低沈地吠叫,『看清楚腳邊,絆倒你的是那一團雜草。但那無所謂,你只是想找理由對我施咒不是嗎?試試看,你還在猶豫什麼?』

Black的挑釁很明顯,Snape更用力地握住魔杖的手柄,黑鑽石般的漆黑瞳孔緊盯住對方。不應該這麼衝動,莽撞才是Gryffindor的特點,他是Slytherin,應該伺機而動,應該適應環境而生存。他也不該主動發動攻擊,這是McGonagall為他做的擔保。於是黑髮的管理員深吸一口氣後緩緩吐出,放下魔杖。

『真正的戰爭英雄,偉大救世男孩的教父,』Snape咬緊牙齒以最惡毒的語調說出這些字彙,聲音低沈得像是黑色的天鵝絨,『如果想利用表演帥氣的決鬥吸引瘋狂崇拜者的目光,找其他對象。』輕蔑地拉扯嘴角假笑,管理員再度嘗試離開。

『真是奇怪,Snape,』Black卻彷彿不想讓他離開地繼續回話。『你分明長得那麼醜陋,為什麼那時候我會覺得你很美麗?』

這已經足夠。Snape的嘴唇立即轉成慘白,並且像是猶豫不知該說什麼而輕輕發抖。他緩緩舉起手臂,魔杖頂端指住對方嘶啞地開口,『該死的雜種狗,你竟敢,你竟敢提起那件事。你什麼都有了還不滿足嗎?』

Black贊同地點頭。『嗯,誰能想到呢?遭受通緝的謀殺犯洗刷罪名;關在故居的逃犯成為學校的教師。不走到最後誰能知道命運究竟會如何安排呢?』雙手攤開,黑魔法防禦教授似乎不在意指向自己的魔杖。『所以攻擊我,如果這會讓你的人生覺得好過一些。』

四周再度寂靜,只有Snape粗重的呼吸及貓頭鷹的呼嚕聲。許久之後前食死人重新放下那枝短木棍。『不要以為每個人都像你們Gryffindor一樣衝動無知,我不會上鉤,Black。』他說,腳跟在地上旋轉背向對方。這一次他決定無論對方說什麼都不要停留。

而Black什麼也沒說。

***

他們親吻,四肢交纏,將自己獻給對方,那是他們的第一次。之後躺在凌亂的床單上彼此擁抱。

『你真是不可思議的美麗,』黑髮的男孩對另一個同樣髮色的男孩說,『我愛你,一直到永遠。』

被讚美的那個蒼白的雙頰被這些言詞染成紅色,『嗯,我相信你。』停頓。『我也是。』

接著是更多更甜美的親吻。

***

又是凌晨三點。Snape從床上坐起,伸手抹去額上的汗,看向窗外,黑沈沈的什麼也沒有。他不明白這是所謂的春夢或者該被歸類為夢魘。即使到現在他似乎還可以感覺得到夢境中溫暖的皮膚接觸,溫熱的呼吸,軟言細語--都什麼年紀竟然還因為做了這種夢而勃起--醒來後木屋的寒冷相對地更加深入骨髓。

不要再想了,你這個傻瓜。他對自己說,忘記那些事情,沒有人會記得,只有你。

雙腳踩踏在冰涼的木製地板上,黑髮的管理員隨意披上一件黑色的長袍,走到宿舍的門前,拉扯門把時不經意地瞥向掛在一旁的鏡子。鏡裡的男人死氣沈沈回望,蒼白的皮膚有不健康的菜色,薄薄地貼在臉上使得高聳的顴骨更加明顯,還有比例不適當的巨大鷹勾鼻下毫無血色緊抿的嘴唇,尖銳纖細的下巴,掛在身上的袍子像被撐在一枝長竹竿上。Black說得沒錯,這副形體相貌醜陋,無論從以前或到未來理當都不該有任何人認為Severus Snape長相優美值得珍愛。

那個時候的Black一定是瞎了。Snape對鏡子裡的自己冷笑,撇頭走出門外,就著魔杖上的一點光線走到白色的陵墓之前。單薄的纖維擋不住十一月夜色裡的寒意,他的雙手抱胸,低頭不語。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yatr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