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短暫的沉默。「賽--賽佛勒斯.石--石內卜。先生。」

「今天是例行性的健康檢查。」監獄的專責治療師說。「脫光衣服站到這裡。」

「是,先生。」

魔法的劈啪聲。「沒什麼嚴重的健康問題。」

「沒有健康問題?」停頓。「先生?」

「沒什麼嚴重的。」治療師不耐煩回答。「你有的毛病這裡其他人都有,你沒有比較特殊。」

「我很確定整日的照明與獨自監禁是違反某些健康法則的,更別說缺乏日曬--」

「缺乏日曬?」治療師打斷囚犯的抱怨。「你剛剛才提到你擁有整日的照明。」

「你分明知道我的意思,這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問題。先生。」

「穿上衣服,我沒有整天的時間聽你抱怨。在你之後還有好幾個囚犯得檢查。」

「但是--」

治療師嘆了口氣。「據我所知,將你移到獨立牢房是為了保護你。你可能不會死在阿茲卡班,但也不能讓你在這裡殘廢,我們可沒整天的時間寫檢討報告。有任何不滿你可以讓你的家人對魔法部提出申訴。」

囚犯沉默。「我沒有家人。」一陣子之後他低聲說。

「真是遺憾。」治療師聽起來並不真的這麼想。「好了,離開。」

囚犯又站了一會兒,直到獄卒拉扯他的手臂才不甘願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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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天狼星.布萊克。」男人說。

「好的。那麼,另一位當事人今天不來嗎?」辦事員問。

「對,她走了。」

「嗯,我看到委託書了。」辦事員一張一張核對資料。「她什麼都不要?」

「對。」

「一半的財產也不要?」

「對。」男人停了一下,諷刺地笑出聲音。「我沒有財產,只有負債。」

「我了解了。」咔答咔答的打字聲。「噢,你們有兩個孩子。」

「不是我們的,是我的!」天狼星突然改變懶洋洋的語氣,握緊雙拳上身往前傾。「她拋下孩子跟別的男人走了!她說她不要孩子,她說孩子是她追求愛情的障礙!詹姆斯和獅子星是我的孩子,只是我的。」

辦事員從滑到鼻頭上的眼鏡後盯著眼前情緒失控的男人,推了推桌上的一個鐵盒子。「冷靜一點,先生。我不是你的前妻,別對我發脾氣。吃點兒糖?」

氣得滿臉通紅的天狼星愣了一下,低頭看著鐵盒子裡的七彩糖果。「噢,抱歉,華沙女士。」他尷尬地抓了抓鼻子,坐回椅子上。

「沒什麼,你不是第一個在這裡情緒失控的離婚男人。」華沙女士在文件上蓋章。「你還很年輕,布萊克先生。四十一歲而已,有機會找到一個愛你同時也愛你的孩子的對象。」

天狼星揚起頭乾笑了一聲,恢復凡事無所謂的不羈姿態。

「愛情?免了。」他冷笑著說。「我不需要另一個不負責任的人進入我的家庭。我一個人可以搞定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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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毫無回應。

「名字。」再一次不耐煩地大聲詢問。

囚犯慢慢抬起頭,空白的雙眼看往另一個男人。

「我--」他吞了口唾沫,似乎在尋找正確的發音方式。「我忘了它。」

「你忘了它是什麼意思?」

「名字。」囚犯緩慢地說。「我忘了它。」

問話的男人呆愣了一下。「怎麼搞的,才八年你就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放到盒子裡,忘了它。」囚犯閉上雙眼說。「不記得比較好。成為另一個人。」

「他們說你精神錯亂我還不相信。」男人喃喃自語。「好吧,你該不會也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吧?」

閉著眼睛的囚犯沒有回應。

男人低聲咒罵一句,將擱在面前的紙箱推給囚犯。「今天是你出去的日子,石內卜。這是你的東西。」他補上一句。「別再回來了。」

囚犯睜開眼睛,呆愣著盯住紙箱裡的東西好一陣子。

「你的袍子。」男人提醒。「你可以在這裡換上它。還有你的魔杖。拿著,石內卜。拿著你的魔杖。天啊,你讓我毛骨悚然。」

更換掉囚衣的石內卜手指鬆鬆地拎魔杖,順從地站在獄卒面前,順從地跟隨在獄卒身後,順從地搭上返回大不列顛的船。他下船,站在巫師港,詢問押他回來的正氣師。

「接下來我該去哪裡,先生?」

正準備往回程的正氣師停下腳步,皺起眉頭聳聳肩。「我怎麼知道,你愛去哪裡就去哪裡,你不是我們的責任了。除非你又把自己搞回阿茲卡班。」

船開走了。賽佛勒斯.石內卜在港邊站了一會兒,沿著馬路往前走。

每個人都有個目標,他發現。路上的每一個行人,無論行跡匆匆或者步履閒散,他們總有個去處。剛剛經過他身邊的巫師嘟嚷著要去魔法部一趟,走在他前方的一對母女談論著要去斜角巷,就連路旁的流浪狗兒叼著不曉得哪來的肉骨頭都知道該往牆角的陰涼處躲起來啃。

他該去哪裡?

在腦袋的角落裡有個鎖起來的盒子,裝滿他的過去與他的罪孽。他曾經是誰,他曾經做過什麼,好的與不好的,全部都在裡頭。賽佛勒斯不想打開它。待在阿茲卡班的數年間他領悟了,無論他試圖為犯下的過錯做下多少彌補;無論在監獄關押多少年,都無法洗清身上背負的罪惡,也無法清除大眾對他的印象。

忘記比記得來得輕鬆。因為關於他是誰,關於他做過什麼,只會帶給他無窮無盡的苦痛與罪惡感。

就像他在發現自己犯下的過錯,承認自己的惡意之後,躲在霍格華茲的鄧不利多羽翼下的那些年,他從未允許自己吃飽哪怕任何一餐。食不下嚥是一回事,利用飢餓懲罰自己是另一回事。他不允許自己享樂甚或飽足,因為他不是個好人,因為他身上背負著罪惡,因為他--

賽佛勒斯停下腳步,手扶住旁邊的牆壁低下頭深深吸氣,利用強大的鎖心術將流逝而出的記憶塞回角落的箱子裡。那些都不再是他的事了。他不需要知道自己是誰,不需要知道自己曾經住在哪裡過什麼樣的生活,不需要知道有沒有人在等他回去。

而且,很明顯的,沒有人在等他。

他只需要知道-賽佛勒斯捲起左邊的袖子盯著蒼白手臂上烏黑的標記看-他是一個壞到骨子裡的罪人,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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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狼星回到家時,看見福斯女士站在門口。

這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天狼星完全明白是麼一回事。他嘆一口重重的氣,走上前接受命運。

「好吧,我想我知道--」

「我不幹了。」福斯女士嚴厲地說。「這回無論你加多少錢我都不幹了。」

「怎麼--」

「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布萊克先生。那兩個男孩調皮搗蛋不聽指令就算了,反正他們沒有母親教嘛!但是你家鬧鬼。如果不是你家鬧鬼,就是你的小孩不正常。剛才詹姆--」

「夠了,福斯女士。」天狼星打斷對方的抱怨。「這是這週的薪水,妳可以滾了。」

他從錢包裡抽出足夠的鈔票,用力扔到面前的麻瓜臉上。

「你竟敢!」那女人大叫。「就是有你這麼沒禮貌的父親才會養出那些沒有教養的魔鬼。」

「注意言詞,福斯女士。」天狼星挺直身子,嗓音低沉隆隆作響。「妳羞辱我沒關係,但咒罵我的孩子就不應該。」

那位矮胖的女士一副想再說什麼的模樣,然而看了看眼前高大的男人,決定只從鼻子裡發出哼聲,彎下腰撿拾落在地上的英鎊,扭身就走。

「怪不得沒有人敢來你家當保母。」保母臨行還一邊咒罵。「有其父必有其子。」

天狼星的手指已經緊捏在魔杖上,但即使怒氣滿滿,他仍然阻止自己使用魔法詛咒一個女麻瓜。太麻煩了,為了一時的爽快驚擾魔法部,還得進行沒完沒了的出庭。天狼星轉身面對自家的門,深呼吸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衝擊。

他的家,根本是一個垃圾堆。

天狼星環視屋內,觸目所及皆是一整片混亂。滿地的玩具,滿地的衣服,吃剩的外賣包裝,灑在地上的食物殘渣。他的兩個男孩兒-五歲的詹姆與四歲的獅子星-原本不知道躲在房間的哪裡,一聽到天狼星的聲音,通通衝到他的身上。兩個男孩一人一個抓住天狼星的臂膀吊在上頭。不同音色,相同稚嫩的嗓音不約而同大叫著。

「爸爸。」

雙手抱住一對兒子,慢慢走到沙發邊坐下,讓自己沉入破舊沙發的懷抱。

他的沙發聞起來有一股尿味,希望只是錯覺。

「梅林的鬍子啊,你們對我的房子做了什麼?」天狼星對眼前的混亂誇張哀號。「你們對福斯女士又做了什麼?」

詹姆爬上沙發緊貼在他的父親身側,他的弟弟則貼在另一側雙眼盯著電視看。

「不知道,她就很生氣。」詹姆斯說。「我們又沒怎麼樣。」

「你們沒有怎麼樣?上一次氣走霍克小姐也是這樣說的。」

「獅子星說要做漢堡,我們只是在擠蕃茄醬。」天狼星看到地上的塑膠玩具漢堡被覆蓋在一堆鮮紅黏膩的蕃茄醬底下。「獅子星不喜歡吃她做的晚餐,到處跑來跑去,最後吐了滿地。我說我也不喜歡吃,她就突然很生氣罵我們。然後房子裡的東西全部都飛起來了,她就尖叫跑出去。」詹姆把頭鑽進天狼星的腋下,停頓在那裡。「我是小貓頭鷹,你是大貓頭鷹。」

天狼星相信詹姆跳過很多關鍵情節,他相當了解自己的兒子。他夾緊胳肢窩,擠壓大兒子的頭顱,詹姆咯咯發笑。

「你有對她說什麼嗎?」天狼星確保自己聽起來沒有在生氣。

詹姆由下往上看著他,那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灰色眼睛眨了眨。「我忘記了。」

「詹姆。」天狼星故意沉下聲音。

詹姆噘起了嘴。「我說她是壞女巫。」

「你為什麼說她是壞女巫?」

「因為她討厭我們。」

「壞女巫。」雙眼看著電視的獅子星大聲說。「壞女巫,壞女巫--」

「閉上你的臭嘴,你這沒媽的雜種。」詹姆怒斥他的弟弟。

天狼星不可置信,抓握詹姆雙肩。「你說什麼?」詹姆小小的臉蛋紅了,咬住下唇不說話。「你是--你從哪裡--不,詹姆看著我。」

詹姆的眼眶紅紅地,低下了頭。獅子星則擠過去抱住他的大哥。

「爸爸,不要罵,簪(詹)姆。」獅子星稚嫩的聲音咬字不清地說。「福茲(斯)女士是,壞,壞女巫。每次我尿故(褲)子她都罵,罵我,髒鬼,叫我罰讚(站)。」獅子星抬起頭委屈巴巴地說。「爸爸你不自(是)說,說尿故(褲)子沒有關基(係),慢慢學就好了。」

好吧,天狼星確認不是錯覺,沙發的確有尿騷味。而且他很高興自己解僱了那個女麻瓜。

「我不,不擠(喜)歡,爛爛的花椰菜。」獅子星繼續抱怨。「臭臭。」

「你們應該吃青菜。」天狼星說。

「對啊,臭臭的。」詹姆附和他的兄弟。

看見父親不生氣,兩個男孩開心許多。詹姆試著爬到他的肩膀上坐,獅子星拉扯他的哥哥試圖讓對方從上頭下來好讓自己爬上去。詹姆尖叫,獅子星尖叫,一個五歲一個四歲的小男孩們在天狼星的肩上打來打去。

「停下!」天狼星怒吼,掏出魔杖讓兩個兒子懸浮在空中。他們瞪大雙眼,接著開心地大笑。

「再來,爸爸,再來!」

他們玩了一陣子,天狼星輕巧將孩子放到地上,沈重地宣佈。「福斯小姐以後都不會來,明天你們得去周太太的臨時托育中心。」

「我不要。」詹姆率先抗議。

「簪姆,簪姆不要,我也,不要。」獅子星慢吞吞咬字。

「臨時托育中心沒什麼不好,你們可以看電視。」天狼星擠出笑容說。

「我們在家也是看電視。」詹姆說。

「家裡沒東西吃,得有人餵你們。」

「我跟獅子星可以吃冷凍披薩,就跟爸爸在家一樣。我會用微波爐。」

詹姆再次提醒天狼星是一個多麼失敗的父親。「不行。」他無力地說。「你們得吃真正的食物。營養的,可以讓小男孩長成大男孩的。」

「好吧。」詹姆擔憂地說。「那爸爸你會來接我們嗎?」

「當然,我下班後就會立刻過去。」

「如果你沒有來呢?」

「我會去。」

「可是媽媽沒有來。」

天狼星抿住了嘴,用力摟住詹姆。此刻的他比任何時候更憎恨蘿西.瓊斯的自私。獅子星沒有這個問題,當時只有四個月大的他對親生母親毫無印象,但詹姆已經將近一歲四個月。人們總以為年紀那麼小的孩子不記得事情,事實上幼兒的記憶力比成年人好,尤其對於印象深刻的事蹟。或者傷痛。

「對不起。」天狼星低聲說。

「爸爸我愛你。」詹姆用力回抱住他。「我是最棒的大哥哥,我可以照顧獅子星。我們不要保母也不要周太太。」

天狼星被詹姆認真又孩子氣的聲明逗笑了。「沒錯,你是最棒的大哥。」他捏了捏詹姆胖嘟嘟的臉頰。「可惜法律規定不可以把五歲和四歲的小孩單獨放在家裡,不過明天去周太太那裡你可以幫忙照顧獅子星。」

詹姆揚起了臉,用力點頭。「我保證不會再讓東西飛起來或爆炸。」他伸出小拇指和他的爸爸勾手。

「你也得保證不說髒話,以及用難聽的字眼稱呼你跟你的弟弟。」天狼星柔聲說。「你們是我最珍貴的寶貝,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我不會了,爸爸。」詹姆羞愧地說,小小的臉再次埋在天狼星的肚子上。

花費比平常更久的時間安頓好兩個男孩子已將近半夜,天狼星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垃圾堆般的起居室,癱坐在沙發上。他盡力使用大量清潔咒,可惜還是有尿騷味。無所謂,三個雄性動物居住的房子本來就不會很乾淨,家務也不是天狼星的強項,日子過得下去就好。

他讓頭往後仰躺在二手沙發的椅背上,對著沒有開燈的黑暗天花板張大雙眼。

天狼星.布萊克,四十五歲,擁有兩個男孩的單親父親,重型機車維修行的維修員。他賺取的月薪基本上拿來支付房租、保母費、餐費以及各種生活帳單就寥寥無幾。他與他的兩個男孩雖然不位於貧窮線之下,但也差不了多少。獨立養小孩比想像中困難,但生活本就不是件輕鬆的事情,天狼星不因此抱怨。

偶爾天狼星會想起前半生,想起自己來自的家族曾經如何富有,想起自己從未需要為下一餐煩惱,想起自己曾經如何揮霍。也許是因為年紀到了,更多時候,他會想起因為自己的自負與自大與一時衝動而做過的許多錯誤決定所造成後悔莫及的結果,並且為此憎恨自己。這些結果包含一個死去的至交好友;長達十二年的牢獄之災;在虛無飄渺間遊蕩兩年;以及完全失敗的婚姻。

詹姆與獅子星不是這些後悔的結果的一部分。

沒錯,他與那個美國麻瓜女人的婚姻是場災難。雖然他的後輩沒人敢在面前做出任何評論,但天狼星有足夠的自知之明,已接受當時年近四十的自己跟青少年時期的他一樣做事不經大腦。

他不能否認自己完全沒有錯。蘿西要的是轟轟烈烈一見鍾情的愛情,然而戀愛從來都不是天狼星在意的事情。戀愛會讓人變得愚蠢又犯傻,他才不會像詹姆.波特一樣,因為所謂的愛情而魂不守舍夜夜失眠。時不時為了莉莉對他溫柔點就開心個老半天;時不時又為了莉莉的語氣冷淡把自己關在床舖上聽哀傷的情歌。

天狼星沒有為兩人之間沒有感情基礎的關係煩惱過。他以為任何結了婚有小孩的夫妻都能跟詹姆和莉莉一樣,雖然會吵架,但經過相處、磨合、溝通與各退一步之後,感情會培養得越來越緊密。

事實證明毫無感情基礎的婚姻走不長久,天狼星不怪罪蘿西.瓊斯想離開自己。但他永遠會因為她的自私和對孩子的不負責而憎恨她。

同齡的朋友只剩下天狼星獨自一人,沒有足以商量或抱怨的對象;整個家族只剩下他還活著,再沒有金錢的後援;英國的巫師世界太小,他不想成為八卦謠言的一部分。

也該是獨立並且扛下所有的責任的時候了。

天狼星愛詹姆和獅子星。他獨立工作養孩子,他不抱怨生活的困難,即使在社區鄰居的眼中他們是一個糟糕的家庭。無所謂,天狼星本就不太在意他人眼光,一直以來都照自己的方式活得我行我素。

話雖如此,他還是得再找一個保母。

這大概是最困難的部份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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